晌午蝦蛄蒸在屜上,熱氣氤氳,蒙西諾調了一碗芥末醬油。張陽橋與銅棺互搏兩個鐘頭,悻悻然下了結論,“棺蓋那四條縫,裡面澆築水銀了,焊得嚴絲合縫,卸不開。若是委實沒辦法,等陰曆十三老鄭託夢見我時,我跟他念叨唸叨。”楊雲風也無他法,咔嚓一聲掰斷螃蟹腿,“還有四天,等吧。下午我去店裡,那對天青瓷梅瓶有主顧了。”

老鄭不捨么徒,總覺他年歲尚小、行事乖張,委實放不下心來。每月陰曆十三往夢裡走一遭,窺窺近況、聊聊閒天,一壺好酒兩斤豬頭肉,解一二惑端。上個月煩得張陽橋跳腳,“鄭老頭,你在酆都沒啥事兒可做嗎?我本想熬夜看電影,你一個魂兮招得,我昏睡在沙發上了。”老鄭頭仙風道骨,捋山羊鬍,道髻嚴整,一身黃袍,坐到沙發上,“這千里傳影的小匣子有點意思,不過是黑白的,也沒個聲音。”張陽橋鳳眼一翻,揣袖蹲在沙發上,同老鄭僵執無言一宿。老鄭被電視裡的滑稽電影逗得哈哈大笑,約定下月換個新片子看。

等待把日子顯得很長,張陽橋打一把油紙傘,從洋樓走到郵局旁鋪子。蒙西諾起得早,開走黑色老爺車,趕在郵局開門前,拉開小店防盜捲簾門,拎墩布擦了一圈地,玻璃上掛上‘今日營業’的招牌,鳶尾花擺在桌上,坐到隔壁糖水鋪裡飲了一碗豆沙圓子羹,看張陽橋起床氣猙獰的一張俏臉。

張陽橋把傘戳到門口米缸裡,擰開門外供擔夫走卒飲水的水龍頭,洗洗手,大步流星進屋,對鏡紮了個道髻,正衣冠,坐在小桌前,揚起招魂幡,桌下摸出龜殼和六枚道光通寶。蒙西諾知張陽橋素來不吃早飯,悠悠逛逛回小鋪,研墨寫下今天第一封家書。上午張陽橋生意寥寥,雨霽,空氣裡凜冽甜味,陽光照在卦桌上,頭一點一點,昏昏欲睡。

漁船到崗,碼頭擠滿人,遊街串巷討生活的漁童拎一尾兩尺長的東星斑跑到「紙筆鋪」牌匾下,輕搖貝殼風鈴,脆聲喊道,“蒙先生,新鮮的肥魚,去腮刮鱗刨肚啦。”蒙西諾接過,遞了兩枚洋元,未擾醒睡成一團的張陽橋,躡手躡腳走到後廚,淨水衝魚,切了寥寥花刀,蒸上鍋灶。

老鄭頭入夢,笑吟吟戳張陽橋腦瓜,“你的小友在蒸紅魚。”張陽橋夢中抱銅棺,抱不起來,額角一道青筋,“老鄭,這八音盒到底值不值錢?不值錢我給它扔海里?”

老鄭頭一甩拂塵,“傻孩子,丹砂化汞。不過我看這個,這麼像鄭家人手筆?”

張陽橋托腮蹲在地上,“鄭孤鴻乾的?”

老鄭頭嗤一聲,“我那個天資平平的侄子沒這個本事,像老輩子做出來的。你看著開吧,能幫小風賺回七十塊大洋。醒醒吧,魚熟了。”

張陽橋喔了一聲,“沒別的要囑咐我了?你晚上不來了吧?”

老鄭頭化風而去,遙遙落下一句話,聲如鐘磬,“年輕人嘛,總有些事要自已經歷。晚上當然來啊?我得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