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抬著張旭樘進了館驛,裡面庭院深深,廳堂寬闊,有住宿的屋子二十四間,走廊邊種植著許多黃白菊花,開的正熱鬧。

守吏和候人蜂擁而至,嗡嗡的圍住了張旭樘。

他們先是把他送入房內,高床軟枕的臥著,隨後給他煮茶熬粥,最後讓張旭樘的馬和護衛都賓至如歸。

等人都散去,再有半個時辰,就將天光大亮。

張旭樘也睡下了。

一個小子從馬廄旁的雜房鑽出來,在庭院裡跑了兩步,看到一隻麻雀落在花從中,便躡手躡腳地去捉。

只是他動作依舊是太重,剛走了兩三步,就將麻雀驚飛。

他失望的看著鳥兒撲騰翅膀,凌空而走,抬著頭仰著臉,一直到麻雀變成的小黑點消失,才垂下頭。

這個灰撲撲的小子正是宋清輝。

他穿的衣裳也是黑灰遍佈,而且不合身,上衣捉襟見肘,褲子卻長了一大截,用繩子紮在腳踝處,鞋子趿拉著,根本提不進去。

和潔淨芬芳的宋家大爺判若兩人,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傻小子。

沒了麻雀,他垂頭喪氣的蹲在菊花盆景邊上,撅著屁股掏螞蟻洞。

結果屁股撅的太高,不小心大頭朝下,在地上打了個滾,腦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頓時紅腫起來,還破了一層油皮。

坐在地上,他嗚嗚地哭了兩聲,眨巴出來兩滴極大的眼淚,在心裡叫姐姐。

不能叫出聲音來,不然會被打嘴巴。

不管是被打嘴巴還是額頭上的傷,對他來說都很痛,靜靜坐在地上,用手按住受傷的地方,他學著家裡人的樣子安撫自己:“摸摸就不疼啦。”

他熬過這陣疼痛,才撥弄著地上的螞蟻,低聲道:“你們也走丟了嗎?”

沒有人回答,館驛中的人全都十分忙碌,廚房裡呼呼的冒著熱氣和白煙,不停的燒著熱水,燉著老湯,守吏們聚集在一起,商議如何伺候好張旭樘這尊大佛。

他們行徑熱鬧,卻又細聲細語,輕手輕腳,不敢擾了張旭樘的睡眠。

就連鳥兒彷彿也被這狂亂的氣氛所感染,不再喳喳亂叫。

眼睛極度的忙碌,耳朵卻是極度的安靜。

宋清輝無法理解這種錯亂,坐在角落裡的臺階上,胳膊肘立在膝蓋上,兩手託著腮幫子,開始鄭重地想家。

一隻貓從圍牆上跳下,優雅地走到他腳邊,嬌聲嬌氣地叫了兩聲,豎著尾巴圍著他的腿開始蹭,蹭過之後,便跳到臺階上,端莊地坐在他身邊,盤著頭打瞌睡。

而宋清輝,就這麼一直呆坐著,彷彿能坐到天荒地老。

馬廄裡一個穿黃褐色短褐的男子提著一把鐵鍬,從馬廄中鏟了一板車馬糞,攤平曬開,等幹了可以用來燒火。

幹完活,洗乾淨手,他才出來找宋清輝。

宋清輝沒有亂跑,乖巧的在臺階上坐著,折了一根竹枝在地上寫自己的名字。

馬伕大步走過去,奪過他手中竹枝,沉著臉道:“背!”

宋清輝的手和嘴唇都開始顫抖,喃喃地開始背誦:“不可以寫字,不可以叫姐姐,不可以亂跑,不可以哭......不要打,我好疼啊......”

竹枝劈頭蓋臉衝著他打了下來,他在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裡不停地背誦,打他的人知道他是個傻子,所以毫不為他動容,反而下手更重。

正是因為他什麼都不懂,才要打到他害怕,打到他聽話。

正在宋清輝嗚嗚哭泣之時,張旭樘所住的房屋裡傳來他暴躁的聲音:“大清早吵死人!都給我滾進來,看小爺怎麼收拾你們!”

馬伕立刻戰戰兢兢地拎著宋清輝進門請罪,宋清輝踉踉蹌蹌跨過高高的門檻,那門便悄悄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