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牛車,一堆稻草,一個行囊。

凌然坐在前邊趕牛,顧銀韻就斜倚在車後邊的稻草堆上,用頭巾遮住臉,翹著腿兒悠閒小憩。

兩人離開石山鎮,已一週有餘。

他們白天驅車趕路,晚上投宿路邊的旅店,餓了就啃些乾糧,渴了就從溪流取水。

一路慢慢悠悠,遇到有人盤問,就說南邊有親戚做生意發了財,他們要前去投奔。

出逃至今,竟從未被官兵刁難過。

“我說小太子妃,你當真要去江南?”驕陽晴好,路上無人,趕車也是枯燥,凌然便挑起個話頭,與顧銀韻閒嘮。

“江南富庶之地,有何不好?”顧銀韻懶懶打了個哈欠,反問。

“也不是不好。”凌然一揮牛鞭,撓了撓頭,“只是江南路遠,咱們在那邊也沒個認識的人……”

“認識的人?”顧銀韻嗤笑,“我們認識的人可都在京城呢,怎麼,你想回去送死嗎?”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桐戈尋到季寰,此事不僅傳到了京中朝堂,在民間百姓口中也隱隱有所流傳。

據說,太子迴歸,軍中士氣大振。

如今,泱泱大軍蟄伏於京城以北,正在養精蓄銳,隨時都有可能揮師南下,攻進京中。

所以,皇帝才放鬆了對季寰的搜捕,因為他知道,已經沒多少必要了;所以,顧銀韻才選擇逃往江南,避開季寰的同時,也能避開戰爭。

京畿的百姓們,若非祖祖輩輩在此營生、沒有別處可去的,也都聞風欲動,想著離開京城避避風頭。

因此往南去的路上,像顧銀韻和凌然這樣的組合並不少見。

官兵見得多了,輕易也不會起疑為難。

顧銀韻覺得,她這次是把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佔齊了,若再逃不開京城,那就不像話了。

車轅處,凌然嚼巴根稻草,連連嘆氣。

“我也不是說非要回京城去……”

京城是顧鈺的老巢,回京那是自投羅網,傻子才做,但是,他們大可以四下打聽打聽,投奔了季寰呀。

唉,小太子妃不會真和季寰鬧掰了吧?

他白天等黑夜等,愣是沒等到顧銀韻回心轉意,喊上他去找季寰,也沒等到季寰派出人來,把這調皮任性的小太子妃給抓回去。

不應當啊。

他左思右想,都覺得不應當啊。

“小太子妃,你可曾想過,去了江南要作何營生?”凌然又勸,“到了那兒,咱可就是普通的平頭百姓了,沒有下人伺候著,你受得了嗎?”

“凌然,我說了多少次,莫再喚我那個稱呼。”顧銀韻皺眉,“被人聽見,還以為我們是癔症了呢。”

季寰已回到軍中,準備奪回他的皇位。

而她則會前往江南,擺脫這個世界“顧銀韻”的身份,開啟新的生活。

從今以後,她與季寰一別兩寬,各自乾淨。

她只不過是“翊府”強行拽來補全故事的人,費盡千辛萬苦才逃脫掉悲慘死亡的結局,把命運重新掌握在自已手裡。

至於季寰後來會不會發瘋,帝國會不會走向覆滅,以及翊府的大家最終會走向何處……

她都不想去管了。

倏忽間,顧銀韻腦海中劃過許多人的臉,一想到他們不日將奔赴毀滅,她的心便猛然揪痛了一下。

半晌後,她拽下頭巾,眯眼看向太陽。

光線明亮刺目,她很快就被晃花了眼睛,簌簌滾落一顆淚珠下來。

都是“翊府”的把戲罷了。

混淆她的記憶,混亂她的自我認知,還捏她的心臟,偽造出心痛的錯覺。

她不會再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