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兜兜轉轉,穿過莽莽群山和權力漩渦,此刻並肩坐在春光裡的兩個人,彷彿依舊是當年那兩個相依為命、掙扎求存的少年和少女,那些猜忌、疏離、怨懟,在那個簡陋書房裡的激烈碰撞和無聲和解之後,如同北地初春的薄冰,在陽光下悄然消融。

莫莫又拿起一枚果脯,依舊遞到他嘴邊,顧懷就著她的手吃掉,滿足地咂咂嘴,才注意到她一直沒搭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柳葉眼在車廂的幽暗裡像兩泓沉靜的深潭。

“怎麼了?”顧懷伸手,習慣性地想去揉她的頭髮,指尖觸到的不再是記憶中微黃細軟的觸感,而是梳理得光滑柔順的髮髻,他手指頓了頓,轉而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那裡還是熟悉的微涼,“心疼夏老頭了?還是心疼你西夏女帝的位置?”

莫莫搖搖頭,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車廂裡浮動的光塵:“那個位置坐起來一點都不舒服。”她頓了頓,補充道,“夏相...他會有辦法的,他總說有辦法。”

“他有個屁辦法!”顧懷嗤之以鼻,“仔細想想,找不到合適的人,就無非再找些神神叨叨的藉口,說什麼陛下感念民生多艱,決定閉關祈福幾年,或者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去了,反正...人不見了,擔子還得他挑著--這樣也好,省得他老打你的主意。”

莫莫沒有說話,車廂裡安靜下來,只剩下車輪規律的滾動聲和馬蹄踏在溼潤泥土上的“噠噠”聲,顧懷也不再鬧騰,重新歪回軟墊,目光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仔細想想,這些年...”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了些,“其實挺沒意思的。”

莫莫翻書頁的手指頓了頓。

“你被夏則弄去西夏當女帝那會兒,”顧懷像是在對莫莫說,又像是在對著窗外流動的春天自言自語,“我回了趟京城,其實現在倒回去看,趙軒應該是從那時候起身體就有問題了,只是沒和我說,那傢伙估計一早就盤算好了要怎麼給我挖個坑,才讓我把西北西南都走了個遍,等我回到京城的時候,他就只剩下一口氣了。”

“趙軒死以後,我原本想著,能湊合過,就少些風波,可朝廷那幫人...嘿,一個個眼睛都盯著龍椅下面空出來的那塊地,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了,太子也不老實,我還能怎麼辦呢?只能送太子去一家團聚,結果事後還得幫他養孩子。”

他頓了頓,彷彿在咀嚼那段混亂而沉重的日子:“那次事情差點就鬧大了,我其實已經做好了北境和南方開戰的準備,好在最後跟他們扯皮,扯來扯去,各退一步,我終於能放開手腳經營北境,糧草、兵員、器械,該給的給,少給我使絆子,而我呢...呵,就把小皇帝帶在身邊,護他周全,當什麼勞什子的帝師加攝政王。”

莫莫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像一株安靜紮根的小樹。

“再後來,就是跟遼人打,”顧懷的語調沒什麼波瀾,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打得天昏地暗,屍山血海,我想北伐,他們想趁大魏沒緩過來,狠狠咬上一口,大家情投意合,那就打唄,靈丘、白溝河、北平、燕山...一場接一場,沒完沒了,打贏了,也殺累了,再後來...”

他長長吐了口氣,像是要把胸中積壓的濁氣都吐出去:“遷都,我把京城從汴梁,搬到了北平,就現在咱們要進的這城,為什麼?因為只有逼著他們跟我一起往前走,才不會有人在我北伐的時候拖我後腿,離前線近點,省得他們整天在背後嘰嘰歪歪,當初為了這事兒,朝堂都差點被殺個半空。”

“後來呢?”她輕聲問,聲音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

“後來?後來就是跟遼國賭國運了,”顧懷說,“硬碰硬,死磕,靠著從高麗倭國那邊壓榨出來的底氣,還有金國這記埋了很多年的暗手...”

“還有西夏,”莫莫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