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野狐嶺以西五十里。
最後一聲沉悶的火炮轟鳴彷彿還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但空氣裡瀰漫的硝煙味和焦糊氣息,已宣告了這場持續半日的遭遇戰的終結,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壓著遠處起伏的丘巒線,也壓著眼前這片被蹂躪過的草場,焦黑的草皮翻卷著,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幾處未熄的餘燼像垂死野獸的眼睛,在風中明滅不定,吐出嗆人的青煙,折斷的箭桿、碎裂的甲葉、散落的馬蹄鐵,還有那凝固的、暗紅的印記,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慘烈。
李易緩緩摘下那頂沾滿塵土和汗漬的鳳翅兜鍪,隨手遞給身旁的親兵,冷風立刻灌進脖頸,激得他微微眯了下眼,一道寸許長的疤痕,自他左眼角斜斜向下,劃過硬朗的顴骨,隱入下頜的線條裡,非但沒有破相,反而為這張尚顯年輕的面孔添了幾分沙場淬鍊出的沉毅與威嚴,汗水混合著硝煙留下的黑痕,在他臉上勾勒出幾道溝壑,他目光沉靜地掃過戰場,遠處,魏軍士卒正沉默地清理著最後的抵抗,收攏己方袍澤的遺體,也冷漠地給那些倒臥在血泊和焦土中的草原騎兵補上致命的一刀,偶有未死透的戰馬發出痛苦的嘶鳴,很快便會被利落地結束痛苦。
“報--!”一騎斥候卷著煙塵奔至近前,翻身下馬,單膝點地,“稟將軍,殘敵潰散,大部向西北‘斷魂峽’方向遁逃,約一千三百騎;另有一股千餘人馬,丟棄輜重,輕騎鑽入了南面‘黑石林’,蹤跡難尋,我軍傷亡正在清點,初步估算,步卒陣亡七百三十七,重傷一百一十五;騎卒折損近三百騎;神機營炮手傷十三人。”
李易點了點頭,臉上沒什麼波瀾,只問:“可看清是什麼旗號?還是散兵遊勇?”
斥候喘了口氣,回道:“回將軍,看甲冑兵器和潰散前的呼號,像是‘克烈部’的附庸小部落,還有幾個‘蔑兒乞’的散兵混在裡面,沒見著瀚王府的狼旗。”
“克烈...蔑兒乞...”李易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名字,嘴角扯出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瀚王蕭斡裡剌那條老狐狸,逃著逃著,倒是越發精明瞭,自己縮在草原深處,盡驅些依附的小部落和散兵遊勇來試探,這幾個月,已經是第幾次了?真當我們魏人的刀鋒不利,還是神機營的火炮啞了?”
他身後的偏將,一個同樣年輕但臉上帶著幾分桀驁的漢子,聞言狠狠啐了一口:“這幫草原狼崽子,跟草原上的野狗一樣,記吃不記打!遼國都亡了,耶律崇那小子不知在哪個耗子洞裡發抖,他們倒還不死心,仗著馬快腿熟,隔三差五就來撩撥!將軍,咱們不能總這麼被動挨咬,末將請命,率一支精騎,直插‘斷魂峽’,就算抓不到蕭斡裡剌,也要把那幾個敢伸爪子的部落連根拔了!看他們還敢不敢!”
李易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一具被鉛彈打得血肉模糊的草原騎兵屍體旁,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撥開那屍體緊握彎刀的手指,撿起一塊染血的、刻著粗糙狼頭的骨牌看了看,骨牌入手冰涼,帶著草原特有的粗糲感,他站起身,將那骨牌隨手丟給偏將。
“沒有意義--草原太大了,部落像野草,你拔掉一茬,春風一吹,不知又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一茬,蕭斡裡剌和耶律崇的殘部現在就是那春風吹不盡的野草根,我們追得越狠,他們藏得越深,驅趕依附的小部落來送死也越頻繁,王爺要的是遼境安穩,是這中京道成為隔絕草原與內地的鐵壁,不是讓我們把有限的兵力,都陷在這無邊無際的草原追逐裡。”
他抬頭,望向西北那片蒼茫的、此刻正吞噬著敗兵的天際線:“傳令,打掃戰場,收斂陣亡將士遺骸,傷者立刻送回後方大營醫治,將斬獲的敵酋首級,築成京觀,立於野狐嶺隘口最顯眼處!屍體...就地焚燒,派快馬,將戰況及敵蹤飛報定北府樞密院,同時通告陳平所部,警惕南面‘黑石林’方向可能的滲透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