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猶憐人恍惚下山卻無歸處
姻緣信筆書過路竟成家屬
家不再是能容身的家。人不再是可親近的人。或者,那人原本就只是一部分,現在看到了更多。
四口人,一鋪炕,還是原來的位置安排。閨女在炕頭,挨下來是娘,再下來是爹,最後是弟弟睡在炕梢。炕頭是最暖的,自己佔著這個位置,從來都很確定爹孃對自己的關愛。聽身旁的娘鼻息如常,該是沒睡呢。她多希望娘能靠近了,跟自己說幾句悄悄話。哪怕是問問自己,山上睡的是啥樣的炕,壘的是啥樣的房,有沒有什麼別的女子陪自己把勸的慰話講講?
等了好久,娘終於開了口。
“那匪......應該有錢的,沒給你些金銀首飾戴一戴?”
她楞了,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這樣的話。弟弟被勾起了話頭,搶著在炕梢接茬。
“姐姐,爹孃說,他們抓你去當壓寨夫人,你這一次也算是去過上富貴日子了。在那山上吃喝不愁。將來可能還會給我們拿些好東西......”
“瞎說些啥?你睡覺。”娘連忙攔弟弟的話。
“姐姐沒有好東西拿回來。”她平靜地陳述了一句事實,心也彷彿平淌成嚴冬一灘地面的冰。“姐姐沒有從了他,他就把姐姐放了。”
“想什麼呢?一幫爺們治不住你?那匪擄走你的時候,也沒見他們講道理。你要是不回去,指不上哪天來一波土匪,能把我們家的房蓋挑嘍。”
要不,明天去鄰居家,看看陸壯的態度。帶著這個希望,她靜心睡去。
陸家全家一直都稀罕這劉家的閨女。打小看到大,知根知底的本人分人家,姑娘俊,還樸實,他們家早就巴望著結成親家。只是他們家的陸壯不爭氣,要模樣沒模樣,要身材也不壯,前程嘛,也就是繼承家裡石器活的生意,跟他爹一樣做個石匠。越長大越窩囊,小娃時候還敢當兩家人面說,長大要娶劉家閨女做俺媳婦,果真到了年紀,就不敢正眼瞧姑娘了。尋了一個好物件要送給人家,都是放下東西便走。人窮就是有志短這樣一個好處,不會普通而不自知、盲目自信。
一大清早,她便被心事喚醒,毫無睡意。積蓄幾日的疲倦雖未散退,總也算緩了許多。這個時候,陸壯也該在自家門前打掃庭院,她稍微打扮了一下,出門去找陸壯。
一切還是老樣子,爹在抽第一斗煙,娘在灶臺的水霧中繁忙。要是他們忽然說,昨晚的話都是逗自己,還真能叫人願意相信。可娘說,再給你蒸一回粘豆包,以後饞了就自己做。
自己最喜歡吃粘豆包,那東西做起來費面費時間,不遇上年節,輕易不蒸。個別幾次特例,是自己帶弟弟受了太多委屈,娘便操持著做給閨女吃。如今這樣溫暖意味的好物登場,竟是帶著送走自己的使命。她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我去陸家看看,便離去,任憑爹孃在後面怎樣勸說她不要去自討苦吃。
“吃過飯,我就把你送回去。”爹的喊聲追殺過來,卻已掀不起自己的心緒。
對陸壯,談不上喜愛,更沒想過與他定下終身。可即便鳳凰落了難比不上家雞,也會想求得一個自己能把控的人生。與陸壯成婚,沒有大歡喜,卻足夠安穩。畢竟感情是有的,算得上兩小無猜。偏偏,她沒猜得出來他今日的反應。
遠遠地順著敞開的木門,能看得見院內陸壯正揮舞著掃帚,一絲不苟地打掃著。漸漸放緩了腳步,停在大門口看上一會。
就跟了他吧,我們兩人齊心合力,把日子過起來,一輩子有個把自己當回事的丈夫,不是挺好的嗎?
陸家小石匠猛地抬頭,看見了她。平庸的臉上猛現驚恐,眼神迅速躲閃,手足無措的勁頭像極了當初對自己獻殷勤的窘迫,可驚恐神色卻貫徹了新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