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這段時間來頭一次,當我睜開眼的時候依泊瑞還在屋裡待著。

他穿著深青色寬大的睡袍,正把幾顆藍松石編進辮子裡,在寶石的映襯下,整個人顯得更加華貴了。

“醒了?”他見我起身,輕聲問。

“嗯。”我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然後問:“今天我可以出去見阿婆了吧”

依泊瑞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而後擠出了一個笑容,說:“答應過你的。”

我下床,緩步到他身邊,接過他手中的一縷烏髮,準備把剩下的辮子編完。

手指在髮間穿梭,我平靜地訴說到:“依泊瑞,其實我都猜到了,阿婆應該已經不在了吧。”

我清楚地聽到他倒吸一口冷氣,瞬間轉頭緊盯著我,惹得我手上的髮絲滑落,珠子嘩啦啦掉了一地。

“怎麼突然這麼慌張呢。”我嗔怪他,趕緊蹲下去撿到出亂滾的松石珠子。

他也蹲下,抓著我的肩頭將我扶起,嘶啞著聲音問:“你是什麼時候…”

“早就猜到了。”我走到軟塌上坐下,頭仰著,望向屋頂,繼續道:“你們給阿婆舉行葬禮了嗎?”

依泊瑞嘆了口氣,聲音裡多了些沙啞,

“辦了,阿婆的骨灰放在原來的營帳裡了,是想等著你去灑。”

“好,我一會就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是如此的平靜,好得在談論著一個陌生人的葬禮一樣。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忙,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

“寶勒爾!”

“開春了,而且我會穿厚實點,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我歪頭直愣愣地看著他。

依泊瑞快速換上外出的衣物,又給我係上了厚實的狐裘披風,這才拉著我的手往外走去。

我定住,掙脫了他,說

“依泊瑞,你讓我一個人去,我不想你跟著。”

他看我語氣堅決,只得嘆了一口氣,目送我走了出去。

開啟大門,初春略帶寒氣的風吹來,還是讓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門口的守衛向一旁退去,

我快步離開了這裡。

從軍戶區走回營帳,少說也要一個時辰,我想著最好可以在太陽落山前,把阿婆的骨灰灑進淵河。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要這麼做,後來我問了阿婆,她說因為骨灰放家裡萬一打了,那就是一地的灰。

當時我還年幼,盼著阿婆會給我一個值得期待的回答,或許會和草原上的神有關,

我見她不似說笑,只得待著這個答案悻悻離開。

風捲著青草的味道撲在我臉上,我眺望了眼遠處的淵河,加快了腳步。

……

阿婆的營帳看上去沒有變化,還是那樣小小的,破破的。

屋外的曬衣繩在風中微晃,

我恍惚了一下。

推開吱呀亂叫的門,我看見阿婆的骨灰罐子就放在矮桌上。

我坐下,睜睜地望著罐子發了會呆,回過神後就用桌上的羊皮布包著罐子抱著走了。

我還是不可思議的平靜,就算現在已經站在淵河邊了。

蹲下,開啟罐子,我把骨灰一點點地倒進河裡,看著河水捲走它們。

罐子空了,輕了很多。

我開始鬼使神差地跟著河水一起向前跑,想追上帶走阿婆骨灰的那縷湍流,後來跑累了,我就沿著河道慢慢走著。

我想,也許只要我這麼一直走下去,她就不算離開吧。

曾經我問過阿婆為什麼喜歡到淵河邊曬太陽,她總說因為太陽就在天上,

我說這不對,其他地方也有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