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欞,張陽橋跪撐地毯,艱難起身,腫著爛桃眼,推開後院門,拎鍬在臺階下挖了個徑一尺,深兩米的坑。瓷匣裹了一層蠶絲被,外覆油氈布,被他珍重埋在坑底,一層層土填上去,像埋葬了蒙西諾顛沛流離的短短二十幾年人生。

張陽橋牽著牧羊犬大黑走到賣花小娘惹的窄窄鋪面,揚下頜指指大黑,“小娘子,我要去流浪了,西諾養了一條狗,脾性極好,你若尚有餘力,便託付給你了。”小娘惹接過狗繩,大黑狗臉愁容目送張陽橋遠去。

醫館抓藥夥計展開紙箋,“黃芩、艾蒿、百里香、洋草果、月桂、鼠尾草,各六兩六錢,張小道長,這份量沒錯吧?”張陽橋頷首,玻璃櫃臺放上一摞洋元,“你儘管抓便是,莫要混在一處,拿牛皮紙分別包起來。”

張陽橋拎一串中藥包裹回家,插上門窗內栓,關上水電閘,金銀細軟裹在棉包袱裡,繫到胸前,背起蒙西諾,臨行前又回望了一眼紅頂小洋樓。南洋的時間似永遠悠閒充裕,日子在這裡被拉長。張陽橋託著蒙西諾雙腿,蒙西諾軀殼沒有神識,不受擺弄,兩手止不住從張陽橋肩頭下滑。

張陽橋嘆氣,掏出一截繩子,把蒙西諾雙腕捆在自已頸前,彼時削薄稍顯瘦小的身姿走得吃力。早已買好的廢舊遊艇停在岸邊,汽油乾糧飲用水碼在艙內,夥計從張陽橋手裡接過尾款,錢貨兩訖。張陽橋鬆開纜繩,駛向另一片海。

停泊幾個港口,張陽橋高舉羅盤辨方向,夜裡醃黃瓜似的給蒙西諾撒上一層層中藥,燻得苦岑岑,蹲在蒙西諾身旁,低聲唸叨,“還有兩千海里,把你交給老外我委實放不下心。不過我想,看在儲存費的份上,不會苛待你吧。你放心,我親手給你選個好池子,南北通透的。”

遊艇停在柏林港,張陽橋背起蒙西諾,擠在白人堆兒裡,稍顯扎眼,南洋味的英語講過去,終尋到柏林洪堡大學,校園內長椅一坐,握住蒙西諾手腕,心如擂鼓,等待來人。

和煦教授見到華人少年面孔,笑了笑,“鄭先生的養子?”上下打量蒙西諾軀殼,“儲存得很好。”張陽橋燦爛一笑,同洋人教授握手,寒暄道,“老鄭書桌玻璃底下壓著一張照片,雷奧教授風姿不減當年。”

柏林洪堡大學解剖樓三樓西側單間,張陽橋著工人將三丈見方的玻璃缸放在池中,內外灌滿福爾馬林,一張紙貼上中英德三種語言的‘請勿解剖’。張陽橋抱臂打量不著寸縷自在漂浮的蒙西諾,歪頭想了想,又在缸上貼了一圈黃表紙硃砂紅的符籙,方才滿意離去。

銀錢盡數換成馬克,遞予雷奧教授,張陽橋背棉包袱走出柏林洪堡大學校門,心內落停,連忙兩天未進鬥米,飢腸轆轆,隨意尋了餐館,心想花銷過多還無進賬,便起了吃霸王餐的打算,誰料遇到一個冤大頭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