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風拾掇碗筷,碼進水槽,輕飄飄落下一句,“莫以好惡論人,你們看我挺好的,我在別處也許是惡人。”
馬六甲海峽的風溼漉漉,入夏炙熱,張陽橋接連幾日沒去店裡,蒙西諾倒是勤謹,天天雷打不動七點開門,口述筆錄謄寫一份份家書,郵票一貼,宣紙載著滿滿掛念漂洋過海。
日子久到三人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回事。夏天夜來得遲,蒙西諾在店裡忙到晚上九點,夏風始涼。車被楊雲風開了出去,上城外談一筆大買賣。蒙西諾拎奶油點心往家走,經暗巷,聽一聲鷓鴣鳥叫,脖頸一緊,似被五指捏住,窒息倒地沒了氣息。
張陽橋見蒙西諾未歸,又想到同他走得頗近的賣花小娘惹,搖頭笑了笑,闔窗關門,趿拉拖鞋往樓上臥室去,鑽進蠶絲涼被,一宿好眠。
凌晨六點多,門被砸得叮咣響,張陽橋披上外衫黑著臉拉開門,巡捕焦急扯他胳膊往外走,“張小道長,你快來吧,今早報童在小巷裡發現蒙先生,人事不省躺著青石板磚上,忙去巡捕房報案,我們送到醫院,馬上來找你和楊先生。”
張陽橋捏兩枚洋元落到巡捕口袋裡,坐上警局破舊不堪的老爺車,“楊雲風呢?他在城郊酒莊聚會,找到他沒有?”巡捕手握方向盤,目不斜視,猛踩油門,“我們去找,酒莊老闆說他半夜出海,這會兒已不在馬六甲了。”張陽橋眉毛緊擰,“上的哪條船?去哪裡的船票?”
巡捕如實答了,“張小道長,楊先生看來似臨時起意,沒買船票,你也知道的,他和碼頭熟稔得很,登船不一定要票的。”拍拍腰間對講機,“來找你路上,同僚跟票務站老闆核實過了,楊先生這半個月都沒買過船票,他手底下人也未代買。”
兩人匆匆趕至醫院,推開腦科病房,金髮碧眼的洋醫生同張陽橋搖搖頭,“倒下時傷了後腦勺,病人已無神智,若是不能自主進食,只靠打葡萄糖的話,將慢慢衰弱,走向死亡。”張陽橋懵然心急,抓住白大褂袍擺,“開刀不行麼?你們西醫有開腦殼的啊?”洋醫生看著漂亮的華人少年惋惜嘆氣,“張先生,淤血沒辦法清除。你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張陽橋聽也不聽,甩手出門。
僱了一輛黃包車,張陽橋先找到賣花小娘惹,直視水盈盈的眸子,鑿實‘蒙郎從昨天清晨買完花就再沒見到’是句真話。又跑去酒莊老闆那,幾輪太極打下來,大腹便便的老闆促狹笑道,“張小道長,衝楊老闆賣你個面子,但是楊老闆說甚做甚去了哪,你實在沒有立場干預,你又不是他房裡人。”張陽橋氣得攥拳,甩袖就走,心裡暗罵,‘楊雲風,你兄弟落難當夜,你跑到哪裡去了?西諾遭難跟你究竟有沒有關係?’
楊雲風半月未歸,夥計也不知楊爺去了何處,大陸那邊亦杳無音信,古董鋪子照常經營,「紙筆鋪」卻關門落鎖,捲簾門落了一層浮灰。張陽橋僱了兩個姆媽,日夜給蒙西諾擦洗翻身,自已枯坐陪護床上,形容憔悴,一層細細胡茬。最憂心之處,是覺出蒙西諾的一魂一魄抽離身體,其餘二魂六魄也漸有離體跡象。
一天清早,陽光甚好,張陽橋至今還記得那天風裡玉蘭花的味道。
姆媽給蒙西諾擦洗完,小護士剛想拿牛皮筋捆住蒙西諾手腕,在已扎得青紫一片的手背上,尋一處沒針眼的地方下針,輸進今天的三瓶葡萄糖液。張陽橋如釋重負笑了笑,“不必紮了,近些日子大夥辛苦,請先移步。”
護士貼心闔上房門,屋裡只剩蒙西諾張陽橋二人。張陽橋給蒙西諾下頜打上肥皂沫,指間捏刀片細細刮上胡茬,低聲唸叨,“西諾啊,別怪我貿然決斷,你得相信我。”淚珠子一滴一滴掉在蒙西諾臉頰上,起身拎暖壺倒熱水進洗臉盆,涮了溫熱溼毛巾,蹭乾淨蒙西諾一張本來眉深目邃的臉,只是眼皮緊閉,再也見不到碧藍色的眼珠子。
蒙西諾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