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齊乘星腳踩馬鐙,夾住馬腹,兩手揣在內懷兜裡,摩挲剛撿來的嶙峋小石塊。泉州清源山,山有小徑,遠望是海。張陽橋馬術潦草,緊抓韁繩,出聲抗議,“翻過這座山,咱們得往官道上走。”馬背上聲音震得支離破碎。齊乘星迴頭笑笑,“沒上過學堂的老傢伙,兩點之間直線最短,此處距京師六千里遠,若是遇山翻山、遇河渡河,五天光景。一味走官道,怕是八天不止。”
入夜,宿於榕樹下,張陽橋舉烤雲雀,火堆旁陷入沉思,肘拐齊乘星,“六十里山路後有一處道觀。”齊乘星取下銅壺,往杯中倒茶,“去國懷鄉數十年,你如何得知?”張陽橋據實答了,“老頭有一本「山川堪輿實錄」,裡面寫過‘閩海蓬萊見老君,西南山崕,龍爭鬥勢’。”
齊乘星揪下雲雀毛羽,匕首削尖柳樹枝,將雲雀捅了個對穿,架在火上翻烤,火聲嗶剝,“那老頭是什麼神仙人物?”
張陽橋揣手躺倒,闔目聲低,“姓鄭,祖上是明代觀星師,七政四餘堪國運,明末避禍,舉家遷至馬六甲海峽,起了宅院,代代定居在南洋。到他這輩兒,我去時,就剩老鄭一人,七十八歲已知大限將至,還有‘一紀’可活,最後果真活到九十歲生日那天。滿屋古籍,身外之物帶不走。我一把火燒了宅院予他作葬。”
齊乘星驚到岔音,“燒了?古書你都燒了?”
張陽橋無謂,抬手敲敲腦殼,“過目不忘,全記在殼子裡了。老鄭走得孤單,我又不能下去陪他,把家燒給他,希望他地府九泉不至百無聊賴。我若是哪年月下去,依舊有大腿可抱。”
睡了一個時辰,腰骨稍緩,張陽橋一骨碌爬起來,踹醒大攤在地的齊乘星,“走了走了,反正你在馬背上也能睡著。”
寅時三刻的初春,本應朝霞東昇,山裡卻越發得暗,陰曆二十,天上不見星月,樹梢像被遮住了似得。方能遙遙視物百米,這一會兒,兩匹棗紅駿馬停了步子,踟躕不前,原地繞圈,不安噴鼻作聲。齊乘星後背發涼,本能拽住韁繩,勒馬拔出匕首。張陽橋一枚刀片彈出,猛扎齊乘星那匹馬臀,馬驚奔逃。張陽橋緊緊抓住馬鬃,回手也給自已這匹馬一下子,聲音顛得零散,“不能停,只要不塌落山道,總能破局。有人設下圍欄障,魘住我們四雙眼睛了。”
齊乘星腦子轉得飛快,“衝你來的吧!是你哪路仇家?”
張陽橋扮無辜,“舉世皆仇,我哪知道是誰啊?”
齊乘星因著他那一張漂亮臉蛋,未下得去手,韁繩在手心纏了兩卷,頗無奈,“你說我惹你幹什麼。”
馬奔半個時辰,一瞬天光大開,銀瓶乍破,風嘯爆鳴似有何物碎裂。齊乘星扭頭看張陽橋,不見張陽橋雙手背在身後結印,四下無人,嫩綠銀杏葉落滿山道。兩匹馬緩了步子,拾級而下,拐彎見石像迎道,「清源觀」牌匾懸於門楣之上,齊乘星喟嘆道,“米芾手書啊!著實漂亮。”翻身下馬,抬手去摸,被張陽橋扯袖拽回。張陽橋兩手結太極陰陽印,舉至眉際,喃喃低語,“祖師爺莫惱。”
木門上五雷符字跡斑駁,黃裱紙殘破風霜,門梁與牆縫間結著蛛網,落滿塵灰。張陽橋推開木門,牽馬進道觀,觀中無人。後廚灶上還有陳年黃米,鐵鍋中幹朽成硬邦邦一塊。火熄之已久,水缸見底。張陽橋轉悠到三清像前,三拜九叩,挪開蒲團,執刀撬開地磚邊沿,取了個嵌螺鈿的錦繡木匣,塞進背後棉布包袱中,挪回蒲團,抓一把香灰,細細撒在蒲團邊,擬著久無人動的痕跡。
齊乘星大殿外兜轉一圈,未看到他小動作。張陽橋拍拍手若無其事走到他身邊,“天亮了,接著趕路,咱今晚到建甌安歇。”
齊乘星坐在馬背上,拆開紙包,啃牛肉燒餅,酥油不膩,“道長們呢?”
張陽橋摟馬脖子,尾椎骨又隱隱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