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乘星鋼筆寫到沒墨,被雨水打溼邊角的日記本寫著一句,'今日無魚,見海鳥,疑迫岸。'黑龍早幾日潛入海面不見蹤影,張陽橋夜夜觀星,堪七政四餘,沒由來的說了一句,“似有大亂。”齊乘星扔過一本「良友」雜誌,圓墨鏡下乜他一眼,“廢話,哪年不亂?哪月不亂?哪日不亂?”
魚乾所剩無幾,茶葉罐見底,幾塊大黃魚上參差牙印,張陽橋匕首扣下幾枚豌豆粒大的小金塊,肚子被魚肉茶葉颳得毫無油水,預備上岸買幾個豬蹄膀,並一壺老酒,飽食一頓。
齊乘星掐懷錶盤算日子,懷錶蓋裡是自已早年留長辮子穿朝服的照片,笑得一臉燦爛,不知風雨將傾。
一隻海鳥遙遙飛來,繞救生艇盤旋幾圈,展翅飛走,不多時引吭呼伴,數百隻海鳥白雲蓋日般撲壓壓飛過來,直衝艇角發腐的魚腸魚油叨,一時嘈雜喧囂。
齊乘星摘了帆,手中飛舞,“得嘞,我說吉人自有天相,果真獲救。”
岸起初是個芝麻大的小點,漸行漸廣,齊乘星執木槳在淺水裡狂刨,以防救生艇撞上郵輪客船,人煙鼎沸。張陽橋直奔錢莊,手揣在褲兜裡拈幾枚金豆子,惦記換成袁大頭,再買些吃食。齊乘星拎著沉重的牛皮箱,往綢布店去,比量張陽橋身形,替他買了幾件華絲葛成衣,自已內外一新換上素杭庫緞,按和張陽橋的約定,往泉州港洋人開的旅館去,泡在浴缸裡喟嘆一聲,栽頭就睡。
月上柳梢頭,306房間不見人來,齊乘星浴缸裡泡得浮囊,溼淋淋起身,浴室瓷磚留下一串腳印,站在嵌了金絲雕花的鏡子前,伸手擦掉水蒸氣。鏡中劍眉虎目,鼻若懸膽,十幾天海上漂泊,面板曬成麥色,齊乘星抹肥皂泡蹭在下頜,拈手術刀片細細颳去蓄至絡腮的鬍鬚。
窗戶合頁輕響,啪嗒似貓落地,張陽橋拎大包小裹點心匣子進屋,推開浴室門,與不著寸縷的齊乘星撞了滿眼,鏡中視線交錯,目光落回腱子肉塊脊背,“炸酥肉,吃不吃?”
兩人陷在沙發裡對酒閒聊,周身鬆弛。
齊乘星食指敲桌,沾酒勾勒東南海岸線,“也就是說,暴風雨夜當天,洋流轉向,龍兄那些日子又頂救生艇推波助瀾,我們比預計早半月上岸?”
張陽橋腮鼓,塞滿雲腿月餅,噎了下去,開啟茶壺蓋,對蓋牛飲,“我買了兩匹快馬,拴在後院馬廄裡,你歇夠了咱們就啟程,直奔北平。”
齊乘星瞪圓眼睛,“房錢不結了?”
張陽橋起身拾掇牛皮箱,“嗐,就住半宿,饒是你家大業大,也該當省則省。”
齊乘星急道,“你讓我用你那北洋政府發的華僑證辦理入住登記,押了兩枚銀元保證金,證不要了?”
張陽橋擺擺手,翻窗而下前落下一句話,“假證,要它幹甚?”
兩匹棗紅駿馬衝破夜色,張陽橋食指抵唇邊,打了個呼哨,歡歡喜喜一路向北重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