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穹蒼掛著幾顆疏星,一輛牛車在荒山野嶺間平緩行進。趕車的是一個頭裹青帕的老農夫,一身粗布麻衣,腰間別著一把柴刀,頸後掛著一頂被汗漬浸黃的草帽。

此刻,老農夫嘴中叼著一根銅菸斗,點燃的葉子菸上,暗下去的火星隨著他的猛吸而亮起來,他朝路邊吐了一嘴口水,往身後瞟了瞟。

牛頭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孩童,由於夜深的緣故,他們都沉沉睡去,發出均勻輕微的鼾聲。老農夫再次確認了一遍數量,九個小孩。他盯著板車中間蓋著白布的死屍,剛剛那塊被染紅的白布好像動了一下,他回過頭,心想: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這種情況自己三十年來也才遇到過一次。

山路越來越陡峭、狹窄,黃泥路兩旁雜草叢生,那些伸到路邊的野草擦著牛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夜風從密林間呼嘯而來,伴著夜梟的叫聲,這無人的荒野,更讓人心慌慌。老農夫抹了把臉上混著露珠的汗水,神情緊張地向前方的土崗張望。那裡,站著一個“人”,但也不像,多半是一塊石頭吧……。老農夫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怪異的黑影,直到牛車走下這邊的小山丘,那塊“巨石”動都沒有動過。

老農夫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這趟行程,前方高高的土丘便是終點。這條人煙罕至的山路,他每年都要趕著老黃牛走上兩遭。這買賣雖然見不得人,但能為他帶來豐厚的回報。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他就想到春香樓,春香樓裡白花花的大腿。這次回鎮上一定要去春香樓翻翻喜兒姑娘的牌子,一想到喜兒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渾圓的大屁股,老農夫不由得吞了吞口水,額間駁雜的皺紋也完全伸開。

啪!

他一鞭子抽在牛背上,接著又抽了幾鞭,老黃牛揚著腦袋痛苦哞叫著,衰老遲緩的身體開始小跑起來,將拉著的板車搖得嘎吱作響,好像隨時會散架。

“老伯伯,這是哪裡?我害怕,嗚嗚……,我要回家……,嗚嗚……”,老農夫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女童的哭喊聲,牛車顛簸的幅度過大,陸續驚醒了板車上的其他孩子。

“二狗,我們在哪裡啊……,黑漆漆的好嚇人……,嗚嗚嗚……,這不是回家鄉的路……”,一個小胖子坐在車頭哇哇大哭。

板車上醒過來的其他娃娃們也都紛紛哭喊起來……

“老伯伯,我害怕了……,我們回去吧,我不吃糖葫蘆了……老伯伯……”,之前哭喊的那名女童,雙手使勁搖著老農夫的肩膀,脆生生的聲音讓人又愛又憐。

“快了……快了……,快到家了……,快到家了……”,老農夫神色不安地重複著這句話,其渾濁的雙眼緊緊盯著土崗上越來越近的黑影,他的心咯噔一下如墮冰窖,因為在那個黑影旁邊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另一個黑影。

老黃牛喘著粗氣,拉著嘎吱嘎吱的板車爬上土崗,孩童們的叫喊聲突然間就低了下去,幾乎聲不可聞。

“大和尚……大和尚,咯咯……!”,牛車停在土崗的最高處,牛車上,那個臉上有紅斑的女童高興地叫出聲,一邊拍著手掌,好奇地打量站在荒草裡的怪人。板車上的孩童們臉上猶自掛著淚珠,都睜大眼睛看著那個身長八尺、披著黑色袈裟的高大和尚。

“多少?”,一個聲音幽幽傳來,一個紅衣女子從大和尚旁邊閃出來,她穿著一身鑲金綴玉的大紅戲服,其臉上如戲子般抹上了濃濃的脂粉,左手握一把鑲滿玉石的寶劍。

老農夫坐在車轅上一動不動——呆滯地望著黑衣和尚脖子上掛的“佛珠”,一串由拳頭大小的骷髏頭串連而成的佛珠。和尚杵著一根六尺長的鬼頭禪杖,其裸露出來的面板就像墨水一般烏黑,兩隻斜著的眼睛閃著邪惡的光芒。原來,老農夫之前在土崗下面看見的如同巨石的黑影,就是這個巍然不動的黑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