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宮牆之中霰雪紛紛,金頂上五脊六獸都沒了神威,被埋在了白雪之中,好像凍出了鼻涕。

事天殿外,老太監搓了搓凍紅的手,對一旁的小太監道:“去,給皇上備好了飴糖,泡好了蜜水來。等會兒那顧……雨歇居的來侍寢,皇上若是龍體欠安,你我擔待不起。”

這位老太監喚作東生,正是那高允身邊兒的親信,也伺候過高允的兄長高慈,還有這哥倆的父皇。

若說高允能順利坐上龍椅,東生老太監是功不可沒。

東生那“乾兒子”是太后母家哥哥——徐大將軍的客卿。

徐國舅將這男美人兒往東生的私宅裡一送,嬌嬌軟軟、識文斷字,熨帖了老太監的心。

由是,東生便往那高慈的杯子裡下了些瞌睡藥,高慈這才被拽下了皇位,輪到了高允入主事天殿。

“幹爺爺,他來侍寢,太后那邊兒可……”小太監欲言又止。

東生把小太監的帽子一拉,矍鑠的老眼像毒蛇似的,“你要不要命?不該問的別問,皇上喜歡,寵就寵了,太后問起來,也不幹咱們的事!”

“哎哎……多謝幹爺爺提點,我這就去泡蜜水拿飴糖來!”小太監趕忙往屋簷外頭跑。

他跑得急,腳底下一滑,鏟飛了一片雪,摔了個“老頭兒鑽被窩”。

“沒用的東西!”東生努著嘴,蘭花指點了點那小太監。

殿內的高允正伏在案頭上發愣,他對著這一桌子的書山卷海、奏摺卷軸,全無半點兒興致。

待天色沉下來了,小宮女來加了燈火,添了香料,他才略微有些心氣,開啟奏摺簡單看看天南海北的破事兒。

看完了,隨心批覆過後,就終於盼到了夜裡。

他高允天生就是個沒出息的浪蕩子,可惜生在了薄情帝王家。

自小,他那好強的母親從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極力得拉著他一塊兒爭寵,爭完寵固寵,固完寵失寵,失完再接著爭,週而復始。

每日除了讀書便是騎射,母親只允准他睡上兩個時辰。

記憶中,他很少見母親笑,也從沒陪他玩樂過,和父皇偶爾一道玩樂時,也是伴君如伴虎。

他唯一的一點兒樂子,是逃出去和顧舊一塊兒耍上一會兒,雖然每次都要連累下人捱打甚至是喪命。

後來,顧舊心疼他每次都為了下人們哭哭啼啼,只好自請多來幾次阿哥所,同他談天說地。

他封了王之後,就更是方便了,每當下朝他都帶上顧舊,有時候也叫上母親給拉來的幾個朋黨,一塊兒出去吃酒。

顧舊的酒量,實在是匹配不上他混官場的能力,這個一杯倒,次次都得高允給他擋酒,再連拖帶抱送他回家。

他知道,顧舊不是蠅營狗苟之輩,他只是可憐他,可憐他們一模一樣,爺爺不疼舅舅不愛。

可他沒想過,他當了這個皇帝,擁有了能和顧舊攤牌言愛的底氣和能耐,卻連看他一個笑臉都不再可能了。

“皇上,顧大人到了。”門外的東生喊話。

高允突然驚喜一笑,手裡那隻筆便慘遭撅折。

他哆嗦著把兩截筆扔到腦後,對旁邊的小宮女道:“滾下去。”

顧舊今日穿上了一襲暮山紫的狐裘大氅,是昨日高允派人送去的。

他發覺顧舊穿這個色很好看,而且那清新的茉莉香也襯顧舊的書卷氣,讓人好似喝了一壺上等的花茶,餘韻悠長。

高允暗歎,那妖道別看寒酸,卻是有些品味的,知道什麼人配什麼東西。

因此,連今日小宮女燃香也是取的茉莉,必然是遭了老太監東生的點撥。

若顧舊不是被捆了來的,又帶著滿臉的視死如歸,那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