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閃過,尖銳的剎車聲、碰撞聲響起。

周思遠的話沒能說完。一輛巨大的卡車將他撞上了護欄。

巨大的悶響扎透了黑夜。

他就這麼死了。

卡車司機只稍作停留,迅即加速逃逸而去。

周亭終於回頭。

尾氣薰染的夜空,死一般的寧靜。

周思遠的死狀太過可怕,腦漿與眼珠迸裂,渾身骨頭都碎軟,夜色中是一地汙黑的血。

他的手機被甩在一邊的路牙上。周亭乾嘔著,渾身上下只是發涼。這裡沒有別的行人,她應該走的。她已經自由,歸於那無依無靠的自由。可她卻莫名其妙地坐了下來。

她只是想最後看一眼曾養育過她的人。視線從周思遠的頭顱,翻過那曲折碎爛的血肉,抵達了他的胸懷,又落到了他的腳邊。

卡車留下的剎車轍印曲折,那形狀讓她想起自己胸前的胎記。人說那樣的曲折是不祥的記號,刑剋父母。而這彷彿從天而降的卡車,畫出這道生命的休止符,這應驗了那可怕的預言,卻也救了她的命。

是她嗎?是她害死了自己養父,還是她的養父想要殺了她?

當他安靜也破碎,當他死亡也沉默,他們終於迴歸和平。

他曾經給過她一點點的溫暖,給過她一個不成家的小窩。周思遠酗酒不成器,但是他和陳放將她從那個福利院帶走,給了她童年時的短暫溫存。

他給過她十二年的屋簷與幻想,最後卻扔給她六個字的詛咒與怒罵。

寫了一輩子公文,說了一輩子官樣文章和漂亮話的周思遠,他最後的話語竟也只有那六個字:我殺了你這個……

她這個什麼?女兒、蕩婦、剋星……她是他的什麼?她昏沉發燙的腦海中,找不到答案。

他將赤條條的純潔女嬰抱回家裡,卻又因長成後的女孩赤裸而憤怒。

那年三歲,他說,亭亭,爸爸愛你。

今夜瘋魔,他罵,亭亭,爸爸愛你。

他們最後讓彼此都失望。

她想起小時候周思遠教她詩詞,有一首《卜運算元》。周思遠把當中一個字圈了出來。

他說,這是爸爸的“遠”。

那時的周思遠,嚮往著遠大前程,想為自己創一份宏圖大業。他說過那麼多的豪言壯語,裡面並不都是虛言。而他也曾真的想給妻子兒女一個未來——

他想給周亭買最好的裙子,給陳放買最貴的鋼琴,做一個拿得出手的丈夫和爸爸,讓家裡每一個人都有最體面的前程。

意氣風發又溫柔包容的他,笑著抱起小小的周亭,他的胡茬青黑而硬,紮在她的臉上,他身上的襯衫有陽光的味道……

而那書裡印著——舊事如天遠。

周思遠的遠。

人在極度震驚中的焦點總是奇怪。她看見周思遠手中的那張B超單,而在他的褲子口袋裡,還有她的那張參賽證。她用還能移動的手肘,將證件和單子都夠到了身邊。

一個是她埋葬的過往,一個是她僅有的未來。

在周思遠死去的深夜,她卻突然想將所有的虛無飄渺、都抓在手邊。

“叮鈴鈴……”

鈴聲突然響起。那是周思遠甩在路邊的手機。

一聲,兩聲,三聲。周亭轉過臉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螢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名稱,竟是:

張之辰。

睽違三個月,在她受辱、受囚、受罪的時候,這個名字都消失無蹤。

而此刻,他的名字,出現在一個死人的手機上。

夜色中,那鈴聲驚心,那名字招人。

她用腫脹的手指碰開接聽。一個聲音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