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亭聽著陳放的敘述,是那個男人的孩子。

“他特別高興。他原本以為這輩子絕後了,可誰想到呢?這孩子也是命大,我跟周思遠那麼折騰,竟都留下來了。亭亭……”

陳放說著,小心翼翼,彷彿在試探,彷彿在通知,“你為媽媽高興嗎?”

周亭甚至不明白,這為什麼是一個問題?

她當然高興。陳放的肚子裡,孕育著一個生命,一個未來。那會是她們的家人。

周亭回答:“我很高興。”

陳放彷彿鬆了一口氣:“亭亭,是這樣。原本我們計劃把你也一起帶走,可是現在媽媽懷寶寶了,那個人呢,他又……哎怎麼說呢?”

陳放沒有往下說,她沒有說,那個男人介意多養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而陳放也在周亭與親生的陳音音之間,選擇了帶走親生的女兒。

這是理所應當的選擇,血濃於水、骨肉至親。任何人聽了,都無可指摘。

可這些話,陳放通通沒有說,她說的是,“你相信媽媽嗎?你先留在這邊,等我們在那邊安頓好了,就把你接過去,好不好?”

周亭沉默了很久。

她看著電話亭外,車來車往,人群來去。那跟出來的男生搭訕不成,已經離去。

空空的門前,她竟然細緻得看見地面的紙屑,碎的,不知來自哪個人的隨手拋擲。

她不知道她應該先回答陳放的哪個問題。是“你相信媽媽嗎”?還是讓她先留在這邊,留在恨不得把她剝皮拆骨的周思遠附近,然後問她一句,“好不好?”

她只是淡淡地開了口,“媽媽,今天附中的成績出了。”

陳放對這個回答有些意外,而她現在對此也並不關心:讓周亭考上附中的心願,源於她平庸日常裡的投射。可現在她懷著新的孩子,面向廣闊未來,誰還關心什麼附中呢?

但她維持著她的體面與柔情,“嗯?我的亭亭考得怎麼樣?”

周亭卻再一次沒有直接回答陳放的問題。很少說話的她,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媽媽,您記得‘絕對音感’嗎?” 她拿著聽筒,聲音幽幽地傳到對面,像離別前最後纏往人腳邊的綠籮,“您說,一萬個人裡只有一個人能有絕對音感,不用鋼琴給音,就能記住標準音的頻率。您說過,絕對音感幾乎只靠天生,但如果有了80分的的天賦,再加上拼命苦練,也有練成的可能……”

周亭一直在練習。

在那些數不盡的日日夜夜裡,她不僅練習著譜面的旋律、鋼琴的奏鳴,她無數次在鋼琴上,奏響442HZ的標準音A,她逼著自己,將這個音符的頻率烙印進自己的腦海。

她用各式各樣的辦法訓練自己,遠走火車的摩擦是增四度,遙遠的鐘聲是C降A,鍋碗瓢盆帶來不同的音程……給陳放打電話時,訊號音是永恆的442Hz,而陳放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在她腦海中寫下一個音符。她烙印她的頻率與音名,奏出專屬於陳放的樂章。

那一天,視唱練耳的考試,譜子展在面前,標準音給出的一刻,周亭耳鳴,短暫失聰。

可是所有的音符頻率,都在她的腦海。

絕對音感,無需給音。

她開口而唱的驕傲,如今看來顯得悲壯:她所有的練習,只為了杜絕意外。她要拿到第一、考上附中、為了陳放……

她以為勤能補拙,足夠拼命就能排除所有意外。

卻不知有些渴求,從一開始就是虛空。

“媽媽,我考了第一。”

對面的陳放似鬆了一口氣,她終於找到合適的回答,一如既往,不費吹灰:

“亭亭,你是我的驕傲。”

*

周亭後來,一直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