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是個星期六。宋可兒一早便接到了歡歡奶奶的來電,對方拜託她去給自己拍張相片。

她從家裡拿上相機,還特意帶上化妝包,發誓一定要給對方拍的美美的。

放假在家的歡歡一早便等在村口,熱情地給她帶路。宋可兒把手裡的零食遞給她,摸摸她的頭,囑咐道:“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嗯嗯,謝謝可兒姐姐。”“說起來,奶奶怎麼突然想起拍照片了?”“我也不清楚,最近開始唸叨著。我記得以前爸爸每次給她拍照,她都躲得遠遠的。”

歡歡爺爺十多年前便去世了,奶奶一直孀居至今。穿過一扇已經掉漆的紅色鐵門,她們走進院中。院子並不大,卻被打理地齊齊整整,柴火瓦盆等物件都有各自的固定位置。窗簾和門簾都是她奶奶用舊衣服親手縫製的,她的手很巧,用舊布也可以拼出一個個可愛的圖案。

進到裡屋,歡歡奶奶正靠著被褥打盹,早上的太陽還太過清冷,照在身上都是冷色調。

“奶奶,可兒姐姐來了!”歡歡怕聲音不夠大,便用手用力搖晃。

老人從睡夢中醒來,眼神渙散地左右檢視,費盡全力,才聚焦在可兒身上。“女女,你來了,快坐!我還說給你洗點棗,可一轉眼就睡過去了。”說著,她便準備起身忙活,可兒趕緊拉住老人的手,“奶奶,別忙了,我不餓也不渴。”

“歡歡,你去,把櫃子裡放著的乾果給姐姐拿出來。”“好。”“不用,真不用。”

乾果是兒子女兒過年回家帶回來的,說是老闆發的春節禮物。她平時捨不得吃,只有歡歡放假或者貴客上門才會拿出來。她怕可兒不好意思,便抓了一大把塞進可兒的手裡。

“奶奶,您和我說說,您想拍什麼風格的照片,我好給您化妝。”

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輕輕拍著,“奶奶不懂那些名詞,你就給奶奶拍的精神一些就行。給我留個底板,我到時候洗一張大的。”

“奶奶,現在都是電子版,到時候我直接發給歡歡。”

“嗯嗯,那就太好了。實在是麻煩你!”

“不麻煩。”

宋可兒上網搜了許多妝容,沒有一款是滿意的。影片中展示的人精緻是精緻,但卻少了生活的韻味。一個人的故事全部都刻在臉上,每一道皺褶都包含不同的回憶。宋可兒並不願用化妝品和濾鏡抹去時光賦予她的胸章,於是她只給奶奶簡單修了眉毛,去了去嘴角的嘴毛,梳理好她的華髮。

老人坐在那把老式椅子裡,顯得十分拘謹。早年臉部中風,留下病根,左邊嘴角總是不受控制地向下耷拉。老人不住地試圖用手把它扶起來一些,堅持地有些倔強。

宋可兒趕忙安慰她:“沒關係的奶奶,照片可以P,到時候給您修就可以。”老人此時才終於放下心來,露出一個並不燦爛的微笑。

不知為何,透過鏡頭,可兒望見了盈盈水珠。此時,她才明白這有可能是老人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張相片。唐女士曾告訴她,老人對自己的大限是有感應的。當他們打電話想讓子女回來看看或是好端端就要拍很正式的照片,那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親人告別。宋可兒不知道奶奶用了多久才坦然接受自己時日無多,又有多少個深夜輾轉難眠。

宋可兒第一次希望時間可以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歡歡,你過去和奶奶坐在一起,姐姐幫你們拍張合照。”

鏡頭裡,女孩依偎在奶奶身旁,對著鏡頭笑的一臉燦爛。而旁邊的奶奶卻忍不住看向了自己呵護在掌心的寶貝,她多想再陪她走一截,想看著她讀大學,看著她結婚生子,可惜來不及了。快門按下,時光定格。

臨走前,宋可兒擁抱了這位寬厚慈愛的老人,“奶奶,別自己撐著了,讓孩子們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