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燕國王宮。

一年輕男子身披薄氅,一頭白髮在夜中的燈火下分外顯眼。

他坐在長廊下,看著皓月發呆,眼裡帶著不知名的情緒。

“殿下,夜深了,您該歇息了。”旁邊,一個侍衛走過來,同他作揖。

“他發兵滅了趙國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打燕國了。”男子輕聲,彷彿是呢喃自語。

是了,面前這個人,便是燕國太子,燕丹。

從秦國回來後,不知道為什麼,他竟一夜間發白。

聽到燕丹的話,侍衛的嘴張了張,不知道說些什麼,見他又發起了呆,便不再打擾,自覺退到暗中守著。

燕丹垂眸,把玩著腰間的玉環,思緒逐漸飄遠。

那年他來到趙國做質子,在人跡罕至的泥濘街道上,看到了那個被人欺凌的少年。

寒冬臘月天,少年穿著單薄的衣服,明明滿身傷痕,卻愣是一聲不吭地挨著打,挨著辱罵。

他於心不忍,趕走了那些人,因此和那個少年成了好友。

後來,少年的身邊多了一個人。

少年初時警惕,後來慢慢卸下防備,變得依賴。

他很羨慕少年能有人相伴,常常在暗中看著少年露出明媚的笑容,內心十分渴望。

可無人在意,從無人在意……

再後來,他回了燕國,少年帶著人回了秦國,他們分道揚鑣,卻仍有書信往來。

直到那年,曾經幫助少年的人忽然不見了。

他聽聞少年在院子裡枯坐了一夜,隨後像是一夕間長大了般,變得狠辣果斷,以鐵腕手段穩固了自己的王座。

燕國軟弱,那年他去秦國為質,再次見到了少年。

少年的眉宇間已經有了帝王的威嚴,是曾經會和他一起挖雪煮茶的少年,卻也不再是昔年之人。

故人再見,除卻問候,便只剩下客套的禮數。

當聽聞少年要一統天下,滅六國時,他震驚,隨後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兵馬強盛的秦國像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有著無限活力;而燕國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獨坐黃昏下,數人世尚存幾分殘留時光。

兩國真的兵戎相向,燕國必敗。

他第一次帶著懇求的語氣問:“念在你我少時交情,可否不滅我故國?”

少年罕見地沉默片刻,答:“我可留你一命,封你為燕地之官。”

他看到了少年眼底的認真,深諳其說一不二性子的他,不再問話。

自此,他們決裂。

思緒斂起,燕丹緩緩望著長空,一頭白髮隨風微微飄揚。

片刻後,一聲冗長的嘆息在這裡響起。

斂起思緒,燕丹像是想起來了什麼,召來自己的心腹田光:“若想解吾心頭之憂,可有何法?”

田光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禍從源頭出,想制止災禍,殿下不妨從源頭阻斷。”

燕丹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心頭一震。

“只有這個辦法了嗎?”他呢喃一聲。

“秦王政已滅韓、趙二國,韓王安被關押,趙王遷被髮配到房齡深山之中——殿下,若不想燕國淪為他秦國一郡,為今之計,只有此策。”田光作揖,深深一拜。

燕丹失神半晌,啞著聲音開口:“那……愛卿可有能勝任此事之人?”

“有。殿下若決定了,臣這便去將那人請來。”

“勞煩愛卿了。”

“臣告退。”

田光作揖離開後,燕丹像是失去了一身的力氣,整個人都軟了下來,躺倒在長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片刻後,他閉上眼睛,一行濁淚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