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騖清照舊是言出必行,翌日,謝家和鄧家的車同時停到何宅大門外。
只是時辰早了些……凌晨四點半。
何未難得有興致,尋了去年訂做的以紅為主色的襖裙。
上是紅線滾邊的銀白短襖,下為銀紅百襉裙,隆重得像過年。
她自從畢業再沒穿過襖裙,往東院大書房去的時候,難免忐忑,一邁入書房,便聞見二叔書房裡特有的老山檀香的香氣。
於香氣裡,第一個見到的便是謝騖清。
今日的謝騖清沒著戎裝,穿了深藍西裝和同套馬甲。
他的座椅旁正是屋子裡的眠鶴燻爐,那半人高的仙鶴單腳立在那兒,鶴口中飄出了一陣陣的香。
而謝騖清在醉人的香裡,一手端杯,一手捏著茶杯蓋兒,撥著浮沉的葉……夜闌人靜,天黑得正濃。
他一抬眼,竟像見到神仙洞走出來一個不知何朝何代的女孩子,背對著窗外的月色,從屏風後繞過來。
她浮沉在香氣裡,寬闊的衣袖垂在腕下,兩手交握在白狐裘護手裡,披風的帽子仍戴著,沒來得及摘下。
謝騖清和披風帽子裡的那張小臉對望了數秒。
他一低頭笑了,舉起撥了有十來分鐘茶葉的白瓷杯,就著淺嘗了口。
難得見她穿暖了一回。
何知行倚在臥榻上,正和鄧元初聊著一樁他回國前的舊事,和財務部有關。
去年籌備大婚時,前清的內務府想和財務部要錢沒要到,最終抵了幾十箱子的瓷玉金銀器給滙豐銀行換錢。
此事傳出去鬧大了,財務部被罵無能,不得不撥款給宮裡結婚用。
何知行輕搖頭,嘆了口氣:“又是一樁為前朝善後的事.”
鄧元初笑著,無奈道:“若論起來,善後的事可多了。
這幾日我被借到外交部,和八國談庚子賠款的事。
當年他們八國燒殺掠奪北京城,我還沒生出來,眼下卻要善後給他們賠款,”鄧元初感慨,“燒我們的城,殺我們的人,還要我們賠錢.”
“還在談嗎?”
何知行意外,這可是一筆舊賬了,前清欠下的錢。
鄧元初點頭:“總要想辦法讓他們少要,退回來多些。
還是用扶持教育的方式要的,資助留學、修學校什麼的.”
“這還要感謝當初的梁大人,”何知行說,“找到教育做突破口.”
昔日的駐美公使梁大人在美國努力周旋談判,想辦法讓美國把多餘的賠款用來資助教育。
由此找到突破口,開啟了和各國談判的局面。
“鮮少聽人感謝自己人,”何未坐下,對二叔抱怨說,“倒是聽人誇過洋大人仁慈、肯退錢幫我們搞教育.”
三個男人不約而地笑了,笑中自有無奈。
見何未已到,他們很快不談了。
“去吧.”
何知行微笑著,讓他們年輕人去過節。
謝騖清微微欠身,對何知行告辭,和鄧元初先一步離開書房。
何未走前問二叔:“晚上在家裡吃,還是去外面.”
“晚上不是何家和召家的宴席嗎?”
何知行笑吟吟地望著她,“我們二房的怎能缺席?”
這是在開玩笑?可二叔從不拿召家開她玩笑。
“四點回來,今晚不可遲到.”
何知行認真道。
“真要去?”
她不放心地確認。
何知行輕點頭。
何未不明所以。
不過……既二叔有這個興致,她倒不怕什麼,於是痛快應了。
何知行握著黃銅袖爐,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