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初刻,我換了一身黛色常服,又收拾了幾幅畫卷後,便悄悄的順著神武門溜出了宮城。
拜怡軒紅著兩隻老眼,顫顫巍巍的跟在我身後,一路上都在絮叨。
“陛下這一去......陛下這一去可就......”
我嘆了口氣,回身拉住他的手。
“你別鬼叫,我在太極殿枕頭底下給元兒留了辭別的書信,你這會兒鬼哭狼嚎的,讓他發現我走了怎麼辦?”
拜怡軒抹了抹眼淚:“便是您要出宮,陛下又哪裡會不準呢?您何苦這樣著急,再留上一半年,做一回那福壽無雙的太上皇,倒不好麼?”
我搖頭,仍是擺手。
“不好不好,我還有急事呢,我如今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再耽擱下去,就真只能和那廝併骨了”
拜怡軒未曾聽懂我的話,只依依不捨的扶著我上了馬車。
“陛下......”
我又嘆了口氣:“你回去吧,如今元兒身邊有他用慣了的人,你也上不了御前,但內務府的差事油水足,只要你別太輕狂,元兒勢必會善待你,另外......”
拜怡軒抬起頭:“陛下還有何事交代,老奴一定盡心去辦”
我從懷裡掏出一張摺好的紙角,遞進拜怡軒手裡。
“這裡頭寫著一個住處,這住處的主人姓計,昨兒我交給你的那一包銀票,你尋個日子送到這個住處,若那人問起,你只說這是大統領這些年來的俸祿,旁的話一概不提,若他惱了同你動粗,你只跪下求求他,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他這個人講理,如此便不會再為難你了”
拜怡軒聽了個雲裡霧裡,卻還是捏著紙角應了個是。
......
夜盡天明之時,我兩隻手握著馬韁趕車,嘴裡還咬著一個黃面窩頭。
此刻小馬車已經駛離了京城,我三兩口嚥了窩頭,又回頭望了一眼在車中躺著的焦鴻銘,不由笑起來。
“你這莽夫也算是有造化了,朕這輩子還沒給人趕過車呢”
說罷,我又狠狠甩了一馬鞭,車前兩隻雪白的馬兒迎風狂跑。
我坐在車椽子上,迎面受了這股清風,忽而便生了些少年走馬的意氣來。
當年初見焦鴻銘時,我還正是少年意氣的樣子呢。
小馬車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處小村田野,我都會拖著昏睡的焦鴻銘,在車椽子上坐一坐,同他絮絮叨叨的說說話。
這一日亦是如此,我自已吃了兩口乾糧後,便將他從車裡抱了出來,又擰了個溼帕子給他擦了擦臉。
一邊擦,一邊指著不遠處的梯田道。
“煜崢,你看那邊的梯田,現下是夏初,田埂上的麥子還是青綠的,等到了夏末,這些麥子就熟了,就變成金燦燦的了”
“當初你揹著耕者得田的政令,替我走遍了萬里江山,惠及天下萬民,我知道,這一道政令你推行的極艱難,那些手握地契的世家,每一個都殺氣騰騰的同你鬥法,可你從來都沒跟我抱怨過,你在摺子裡說,陛下,臣脊骨不斷,新政便百折不撓,臣心血不幹,百姓便有米可食”
“那時你衝在前線排兵佈陣,我便伏在宮中誅殺權貴,現在想想......那時的你我之間,便已有了些默契呢”
我笑著,低頭親了親焦鴻銘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