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看著目光怔愣的元兒,心裡竟莫名生出些不能宣之於口的欣喜,而這份欣喜之中,亦還夾雜著絲絲膽寒。

此番情緒實在是複雜的很,我兩腿有些發軟,驀然就坐到了地上。

元兒不知如何,竟也隨著我坐在了地上。

我低下頭,一點兒也沒想到自已這輩子,會有跟自已的孩子,坐在太極殿裡面面相覷的時候。

我輕聲問:“這個眼珠子......”

話未說完,元兒的眼睛就溼了,他抖著一雙血絲絲的手,捂住了自已臉。

“父皇......”

我見他快要抽噎起來,心中立即疼的沒了知覺。

當年夏夏臨盆之時,山腰庭院的臥房裡,也曾傳出過這樣壓抑的哭聲。

我一把抱住元兒,又隨手將那眼珠丟開,輕輕拍撫著懷中少年的後背。

元兒扯住我衣領,嘴裡只囈語著:“害怕......父皇......兒臣害怕......”

我將下巴抵在元兒發頂,只問:“元兒怕什麼?不論元兒怕什麼,父皇都會替你除去的,不怕了,好不好?”

許久之後元兒才止住了抽噎,他抬起頭,水亮的眼睛裡倒映著我的模樣,猶豫片刻才緩緩道。

“父皇......兒臣是怕自已......”

“怕自已?”

元兒伸手摟住我的脖子,垂著眼道:“今日父皇走了,太師也被太醫院帶走了,可等兒臣傍晚去太醫院旁的小軒館看望太師時,卻從外間聽見太師同太醫說,兒子血統不正,長得同父皇不像......”

我眯眼,只嘆:“他也真是活夠了”

“彼時兒臣......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血氣,當即抬腳進了內間,對著太師問了一句,他是哪隻眼睛瞧見兒臣同父皇長的不像的......”

“是以,你便挖了他一隻眼睛?”

元兒落淚,又靜靜抱住我肩背,嗚咽道。

“父皇,書中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還說學生要敬重夫子,若有悖逆,便是不孝不悌,兒臣不想做那不孝不悌之人,可是兒臣......兒臣就是壓不住心裡那一股......”

我低頭握住元兒血糊糊的手,輕聲問道。

“壓不住心中那一股嗜殺的衝動,是不是?”

元兒沒有再說話,只抬頭呆呆的望著我,囁嚅了一句。

“父皇......”

我嘆氣,起身抱著元兒,一步一步走進了太極殿內殿之中。

殿中燈火通明,燭火搖曳之間,我和他的身影,便都留在了烏金石所打的地磚上。

在我的臥榻背後,有一個小小的機關匣子,這個機關匣子裡藏著些珠釵首飾,並一套翡翠麒麟的頭面。

我伸手推動了那機關匣子,那些首飾,便在匣子裡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

機關推動後,臥榻後開出了一方小小的神龕,神龕裡,則供奉著夏夏的牌位。

再看牌位下頭,便是新鮮的香瓜油果,荔枝葡萄,另有一些精巧的小玩器,也供奉在其中。

我將元兒放在地上,領著他同夏夏磕了一個長頭,又上了三柱檀香作為供奉。

片刻之後,殿中便被檀香氣息佔滿,我看著牌位上的吾妻夏氏之靈位,不覺溼潤了眼眶。

我俯下身,又坐在了地上,抱著元兒喃喃道。

“元兒,你只是做了你應當做的事情,你不需要害怕自已,更不需要害怕別人,書中的慈悲固然是好,可你而今並非是活在山水之間,而是活在朝堂之內,你同這普天下的孩子都不一樣,你是朕是兒子,你是禹國的皇太子,你肩頭的責任不是柴米油鹽,尊師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