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與功勳的重量,在冰冷的政治天平上,都需重新稱量。
一個被俘的夏侯惇,其價值幾何?夏侯惇是曹魏軍魂的象徵之一。
被俘,本身就是對軍心士氣的沉重打擊。
若敵人以其為質,索要鉅額贖金或戰略要地,曹操給是不給?
給,則資敵、損威;不給,則寒了將士之心,尤其寒了夏侯氏宗族之心。
斐潛是何等人物?就算斐潛不會用,焉知他手下的謀臣,不會用盡手段,從夏侯惇口中撬出曹軍機密?
或者更毒辣的方式,利用夏侯惇的身份,在曹營內部製造猜疑、離間?夏侯惇的忠誠毋庸置疑,但肉體凡胎,能承受多少酷刑?
萬一……
夏侯惇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個巨大的、不可控的變數。
曹操他無法預測斐潛會如何利用這顆棋子,這讓他如芒在背。
最好的策略,自然就是消除不穩定的變數。
一個活著的、被俘的夏侯惇,其潛在的風險和政治代價,已遠遠超過了夏侯惇作為元勳的『剩餘價值』。
夏侯惇的忠誠,也只有在死亡時,才能被完全掌控,轉化為『忠烈』的符號,用於激勵而非掣肘。
當然,曹操這麼做,也有可能會引出夏侯氏的怒火。
畢竟夏侯惇不僅是統帥,更是宗族的支柱。
夏侯惇的死,必然引發夏侯氏內部的滔天怒火,這怒火首先會燒向執行任務的樂進,但最終,矛頭會隱隱指向他這個決策者。
然而,這怒火,恰恰也是曹操可以利用的。
夏侯氏已經沒有核心人物了……
這代表著,其勢力必然受損,對其他宗族和外姓將領而言,是一種微妙的平衡。
他可以用厚葬、追封、撫卹來平息夏侯氏的悲憤。
宗族的悲傷,是權柄鞏固的養料。
夏侯惇的死亡,在削弱夏侯氏的同時,也強化了他曹操作為唯一核心的絕對地位。
親情?
兄弟情?在維繫權柄永固的大局面前,都是可以犧牲的代價。
夏侯惇是他的兄弟,但更是他權力版圖上的一個節點。
當這個節點可能成為潰堤的蟻穴時,必須被無情地移除。
創業的時候是兄弟,但是創業成功之後,想要躺下來一起享受的,就不是兄弟了。
樂進,忠心耿耿的猛將,正是執行這骯髒任務的最佳人選。
樂進成功了,那是樂進忠勇;失敗了,樂進就是天然的替罪羊,可以平息夏侯氏的怒火,承擔『營救不力』的罪責。
樂進無論成功與否,都註定被這權柄的絞索勒緊脖子。
曹操對此心知肚明,且認為這是必要的犧牲。
權柄需要忠犬,也需要在必要時被拋棄的棄子。
『自願』這個詞,是曹操對自己、對天下、對歷史最後的遮羞布。它試圖將一場冰冷的政治謀殺,粉飾成壯烈的忠義之舉。
夏侯惇是『自願』的嗎?樂進是『自願』的麼?這,重要嗎?重要的是『結果』。
重要的是符合權柄的需要,重要的是史書可以這樣寫。
曹操眸子裡再無半點波瀾,只有深不見底的幽深。
如淵。如獄。
他重新拿起硃筆,彷彿剛才那陣心悸和腦海中夏侯惇的幻滅,從未發生過。
他蘸了蘸硃砂,筆卻懸在半空。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大帳之外,無邊的黑暗上。
在至高無上的權柄面前,所有人都不過是螻蟻,是棋子,是附著其上汲取養分寄生蟲,亦或是等待被碾碎的倀鬼。
夏侯惇是倀鬼。
他一生征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