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紀畫堂葬了牡丹花之後回屋子繼續畫畫。提起畫筆,看見宣紙上描繪一半的青山,突然覺得沒有興致,重新鋪開白紙,想了一會,開始描畫。一點一點的美麗漸漸顯露出來,沒有用很多的色彩,只是黑色素描著牡丹的輪廓。牡丹本是豔麗多姿,此次看他筆下的白牡丹顏色簡單,氣韻卻絲毫不差,可見畫工高超。

牡丹躍然紙上,開得難得素雅而聖潔,他看來看去,想著有畫無詩,未免單調。於是提筆落下。有道是:城中看花客,旦暮走營營。素華人不顧,亦佔牡丹名。字字清秀,有飄然之氣。

突然聽聞有扣窗的聲音。極是輕微,他原以為是李峰,但是李峰是個急性子的人,敲起窗來決計不是這般小心翼翼。擱下畫筆,他起身去開窗。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登上天界,看見了素女。“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年幼從師,讀至此一句,同窗對這詩句遐想窈窕淑女,他當時不屑不顧,認為詩文美化,世間女子再美,也絕對不至於如詩中一般誇張,只想著趕緊背完當日的課業。可是此刻,窗外的女子長髮如瀑,並不像如今的仕女將髮梳成精巧的髻,只是傾瀉鋪了一身雪白。她的眼睛亮如繁星,閃耀奪人,卻又像海上升起的明月,光澤溫和動人。她的嘴唇沒有描紅,只是粉如桃花,嬌嫩矜貴。她的身上是雪白的衣衫,衣袂翻飛。夜風一吹,宛如凌波踏來的仙子。她衝著他微微一笑,彷彿有千朵萬朵的鮮花一瞬間綻開,彷彿所有的顏色都在這一刻灰飛煙滅,只為成全她此刻無雙的品貌。

夜半仙子敲門,如是換了別個,早就高興的不知東南西北,雲裡霧裡,想著要譜寫驚天動地的一場風流戀事了,可是紀畫堂呆愣看了半晌,卻狠狠將窗戶關上,素來白淨的臉上滿滿都是紅暈,他默唸幾遍靜心咒,等心情平復了,再去窗邊,道:“你快走吧。”

其實不是他不正常,只不過李峰這些人平素最愛搞怪,原先有一位同窗,也不喜歡交際遊玩,每日在家裡讀書,被戲稱為“書呆子”,李峰他們就捉弄他,故意和他說些書生半夜苦讀,窗外有花仙子前來為其紅袖添香的豔俗古事,惹得書生心猿意馬,當晚回家夜讀,果然有美女敲窗,書生自然深信不疑,將花仙子請入書房。一夜巫山雲雨,如魚得水,甚是快活。誰知,此番豔遇,卻遭橫禍。第二日醒轉,發現自己被人扒光衣服,丟在城門口示眾,於是大受打擊,後來才知道那個所謂的花仙竟然是受人所託前來戲弄與他的妓女!一時心灰意冷,消沉數日後,舉家搬離。這件事一直到書生走了很久,都還是人們茶前飯後的談資。

前例慘烈有此,他不得不防啊。只是這樣如同白牡丹美貌的女子,竟是淪落風塵的,未免可惜了。

窗外的女子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想要再敲窗卻又不敢,在他的視窗靜靜待了半晌,方才離開。她走到湖邊,慢慢蹲下,藉著皎白的月光看水裡的倒影。她伸出左手摸摸自己的臉,眼裡盡是困惑:“我是不是長得太難看,嚇著恩人了啊?”她覺得好愧疚,眼裡的白霧升起,盈盈的水光在湖面顫動。

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右手,嘆一口氣。她原先一直無聊,於是讓自己沉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隱隱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撫摸自己的臉,動作溫柔無比,於是睜開眼睛,看見那個人的樣子,她只覺得臉上都燒起來了。雖然她一直睡著,但是在未閉眼的那一段歲月裡,她也見過許多人,經歷許多事,但是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生的好看又溫柔,而且那些不停吵吵的人在非議牡丹的時候,只有他不附和,還誇她好看。她正害羞,卻不想那個胖胖的凡人兇狠如此,生生折下她的花枝,直到現在她的右手還受著傷,根本沒有辦法用力。可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替她出頭,還把她帶回家裡安葬。他真真是個好人,也是她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