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畫堂這一嘆息,李峰不由一怔。好友多年,他何時見過他這等情態,嘆息之間蘊藏的纏綿之意,眉目寸寸是舒展的溫柔,便是陷在了情海之中難以自拔的模樣。再聽他話裡的意思,似乎預設自己愛上了......

因為家境殷實,從小他的朋友就多的很,可是他心底就跟明鏡似的,別人圖的什麼都清清楚楚寫在臉上,眼底那樣膚淺而貪婪的慾望令他作嘔,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只能虛以委蛇。到了後來,他都覺得世上沒有真心的人.直到遇見紀畫堂。他們同一個學堂,一前一後地坐著,每一次他們呼朋喚友地去玩樂,只有他置身之外,安安靜靜完成課業,收拾書回去。

他功課好,筆墨落下盡是錦繡文章,丹朱落拓,妙筆生花,面對夫子的讚不絕口,他也是面無表情,彷彿並不在其中。眉目之間沒有半點驕傲之色。同窗都嫉妒,也看不慣他獨來獨往的清高,排擠他嘲諷他,有時候當面被他聽見,他只是施施然,抱著書走過。

青衫落拓,飄然如仙,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敲擊。自負才華,在他的面前卻是不堪一擊,萬貫家財,卻是練的俗不可耐。

他自形慚穢。

直到那一天,他閒來無事在大街上游蕩,卻在街角看見紀畫堂。他安安靜靜地坐著,捧著書看,面前是各色各樣的畫。他想走過去和他打聲招呼,到了面前卻不知道為何,只覺得心虛,剛想要轉回頭,紀畫堂竟然抬頭看見了他,喊住他。他有些無措,在紀畫堂的從容之下,竟想著逃跑。

勉強地裝出一副意外的樣子:“真巧啊,在這裡遇見你。”

紀畫堂淺淺一笑:“正是。”

“你在這裡......”

“賣畫。”紀畫堂說的從容,沒有半分窘迫之意。

他突然覺得手心汗溼。他家境好,卻是仰仗父母,才有今日瀟灑,可是紀畫堂......臉色已經有些變了,他沉默了。飛禽走獸,雕樑畫棟,山水草木,寫意動人,足見畫工。看著那些畫良久,他才道:“這一幅山水圖甚是精妙,不如就賣與我吧。”

紀畫堂卻搖搖頭,道:“不過是一幅畫,李兄想要,就拿去吧。”

他的眼神清明無比。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交往多年,他對紀畫堂也算是瞭解的很,對於女色,簡直素寡的像個和尚。於是他一回一回不顧紀畫堂難看的臉色,拖著他流連在風月場所,可是美人當前,吳儂暖語,他卻絲毫沒有好臉色,簡直是柳下惠再生。曾經,他認為紀畫堂不愛女色愛漁色,還特地帶他去了找了秦關的清倌,紀畫堂當時就變了臉色,拂袖而去,足足好幾個月不曾理會過他。他才消停下來,從此對紀畫堂不再好奇。

直到後來,他到了紀畫堂的家中,看見他的表妹,那可真真是人間難得的絕色。當下他驚為天人,追問紀畫堂。紀畫堂面色窘迫,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明。

他終於學會愛人,作為好友,他自然是替他歡喜。可是想到他不聲不響卻找到那樣無雙的女子,心裡又是酸溜溜。

“那可就好,你思美心切我也攔不住你。也罷,今日的酒,我一人飲了。\"

紀畫堂也是笑一笑,心知好友不過是藉著調侃,說他“重色輕友”。“你要是招呼一聲,必然許多人願意陪你一醉方休,怎麼還要在我面前做一副可憐的樣子?”

李峰拍了他的肩膀,卻是一臉嫌棄:“去吧去吧,算我識人不明。”

紀畫堂笑了,卻也不反駁,徑直往回,到了客棧,推門進去的時候,一臉的笑便凝固在臉上。她不在房中......這個時候,會去哪裡?

連忙下來來拉住店裡的夥計問:\"你可知與我同來的姑娘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