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大橋的晨曦中,

洪學友將父女最後的灰燼撒入濤聲。

浪花捲走的不僅是骨殖,

更是一個時代血與法的重量。

當新入職的檢察官手捧泛黃的037號卷宗,

在空蕩的檢察長辦公室裡,

發現抽屜深處那本染血的筆記本——

雅萍以生命重寫的法理框架,

已在灰燼飄散處,

成為新世界不言自明的晨光。

海州港的黎明,鹹澀而清冽。

清源大橋巨大的鋼鐵脊樑橫跨海灣,在初升的朝陽下投下長長的、堅實的影子。修復後的橋面車流如織,引擎的嗡鳴和海浪拍打新築橋墩的濤聲交織,是生機勃勃的市聲。東引橋,7號舊樁基遺址。被切割開的巨大混凝土斷口早已被精心修復、覆蓋,新澆築的灰色墩體光滑堅實,只留下一圈顏色略深的接縫,如同癒合後淡去的疤痕。

洪學友獨自站在修復的引橋邊緣,腳下是翻湧的深藍色海水。他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檢察官制服,只是肩背似乎比以往更佝偂了幾分,像一根被風霜侵蝕過度的老桅杆。懷中,緊緊抱著那個冰冷的骨灰盒。盒蓋敞開,裡面混合著灰白骨灰、暗藍金屬碎屑和深褐血跡的粉末,在晨風中微微顫動。

沒有儀式,沒有旁觀者。只有海風捲起他鬢角的白髮,獵獵作響。

他低頭,凝視著盒中那捧承載了太多血淚、陰謀、犧牲與最終救贖的灰燼。指尖拂過冰冷的盒壁,觸感是深入骨髓的沉重與空茫。鄭國強沾滿混凝土粉塵、咳著血沫藏匿證據的臉;雅萍在南極熔燬核心前,琥珀色瞳孔中燃燒著幽藍法典火焰、最終歸於透明的身影;法庭上王鐵柱那截沾著鉈毒的鈦合金斷指;陳墨在螢幕裡垂死瘋狂的獰笑…三十七條人命,一座斷裂的大橋,一場跨越生死的審判,一個險些傾覆的世界…所有的重量,所有的喧囂,所有的血與火,最終都歸於掌中這一方小小的、冰冷的寂靜。

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嗎?

他捧起骨灰盒,動作緩慢而莊重,如同捧起一個時代的棺槨。盒口傾斜,對準了下方的萬頃碧波。

風,陡然大了些。

灰白色的、帶著金屬光澤的粉末,如同擁有了生命,被風輕柔地捲起,從盒中飄散而出。它們並未立刻沉入海水,而是在晨曦的金色光線中旋舞、升騰,如同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微光的精靈。粉末混合著,分不清哪一粒是鄭國強沉默的脊樑,哪一粒是雅萍滾燙的血與冰冷的法理意志,哪一粒又是“鳳凰”罪惡核心最後的殘骸。它們在朝陽下短暫地閃爍,折射出奇異的光暈,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那段被血與火浸透、最終在灰燼中重鑄光明的往事。

然後,風勢一轉。

旋舞的灰燼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牽引,紛紛揚揚,飄向橋墩之下。浪花適時地湧起,帶著雪白的泡沫,溫柔地、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將飄落的灰燼一卷而入。深藍色的海水瞬間吞噬了那點點的微光,只在海面上留下幾個微小的、轉瞬即逝的漩渦,隨即平復如初。彷彿從未有什麼落下,也從未有什麼被帶走。

只有洪學友手中那個空了的骨灰盒,盒底殘留著幾道無法被海水帶走的、深褐色的乾涸血痕,無聲地證明著一切並非虛幻。

他久久地佇立著,望著灰燼消失的海面,望著遠處海平面上躍升的朝陽,望著修復後車流不息、象徵著新生與堅韌的清源大橋。鹹澀的海風吹乾了他眼角最後一點溼潤,留下深刻的紋路。一種巨大的、幾乎將他壓垮的疲憊感,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悲愴的釋然,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時代的重量,終於在此刻,隨著那捧灰燼,沉入了永恆的深海。

他該走了。

海州市高階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