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凍土血書(金大安三年二月十一?野狐嶺南麓亂葬崗)

午後的亂葬崗被薄雪覆蓋,十三根狼頭木樁投下長長的影子,如金人插在草原心口的十三支毒箭。蕭氏帶著蕭虎繞樁三匝,鹿皮靴底碾過木樁根部,忽然發現每根樁子底部都刻著豆大的女真小字:“滅弘吉剌者,賞銀百兩”,刀痕猶新,顯然是金人昨日剛刻。

“虎兒,看這裡。” 蕭氏蹲下身,指尖拂去雪層,露出半片狼頭旗殘片。旗面的火焰紋被金刀劈成兩半,卻在破口處繡著漢地的虎紋,針腳細密如七年前她在油燈下的手藝 —— 那時她剛嫁給帖木兒,用漢地的蘇繡為狼頭旗添了虎紋邊飾,寓意 “胡漢共守”。

“他們用咱們的旗,釣咱們的人。” 蕭氏撿起凍僵的狼爪,爪心刻著蒙文 “向東”,正是胡巴爾大叔特有的連筆 —— 七年前他被金人追至中都城下,就是用狼爪在雪地裡劃出這兩個字,指引蕭氏母子逃向濟世堂。“金人故意留著活口,” 她望向木樁上的金瘡藥冰柱,“就像在傷口撒鹽,既不讓人死,又不讓人活。”

蕭虎忽然想起《武經總要》裡的 “火攻篇”,泛黃的紙頁在腦海中展開,虎蹲火筒的圖樣與眼前的木樁重疊。他摘下父親的狼皮護腕,用護腕邊緣的缺角刮下冰柱,青白藥粉簌簌而落,其中果然混著細小的赤黃色顆粒 —— 那是漢地的火硝,母親去年在藥箱夾層裡藏了整整三斤。

“娘,您早就在藥裡摻了火硝。” 蕭虎的聲音裡帶著驚覺。他忽然明白,為何上個月給蒙古傷兵換藥時,母親總要親自調配,為何金瘡藥的氣味裡總混著若有若無的硫磺味 —— 那不是治傷,是在每具傷兵的軀體裡,埋下復仇的火種。

蕭氏撫過狼頭旗殘片上的虎紋,忽然笑了,笑容比冰稜更冷:“金人以為咱們的藥是救命,卻不知漢地的火硝,遇上草原的狼血,能燒成燎原之火。” 她掏出帖木兒的腰牌殘片,銅角與胡巴爾大叔的銀戒相碰,發出清越的響,“當年你父用狼皮換我的金瘡藥,如今我用金瘡藥換金人的木樁。”

蒙古遊騎圍攏過來,巴特爾捧著從木樁取下的狼皮,皮面上的女真文已被雪水浸得模糊。“老夫人,這些狼皮……” 他的聲音帶著不甘,狼皮在他掌心蜷縮,像極了受傷的幼狼。

“做成火銃的護木。” 蕭氏指尖劃過狼皮邊緣的火焰紋,“弘吉剌的狼皮,該裹著漢地的精鐵,讓金狗聽見火銃響,就想起咱們的狼嚎。” 她忽然指向東北方,那裡的雪地上有新踩的馬蹄印,“鐵木真汗的探馬今早來過,大營距此還有二十里。”

蕭虎蹲下身,用《武經總要》殘頁包起火硝顆粒。殘頁上 “火者,兵之神也” 的硃砂批註映入眼簾,忽然想起母親昨夜在篝火旁說的話:“胡漢之分,不在皮相,在人心。金人刻在木樁上的字,終將被咱們的火銃燒成灰。”

“少主人,” 巴特爾遞過從胡巴爾大叔指甲縫裡取出的狼毛,毛根處染著金瘡藥的青白,“老族長說過,弘吉剌的狼就算死了,狼毛也要指向東方。” 他指向木樁擺成的狼首朝向,正是鐵木真大軍的來向。

暮色漫進亂葬崗時,蕭氏忽然讓遊騎們在每根木樁下挖開淺坑,將浸過藥的狼皮埋入,皮面朝東。“這是草原的血祭,” 她低聲說著蒙古禱文,“讓胡巴爾大叔的魂,順著火硝的味道,找到鐵木真汗的大營。”

蕭虎摸著護腕內側的刻痕,那是父親當年刻的 “弘吉剌” 蒙文,此刻與腰牌殘片上的狼頭紋重合。他忽然明白,母親在凍土下埋的不是狼皮,是讓弘吉剌部重生的火種 —— 當明日火銃的火焰點燃木樁,當胡漢的火硝在凍土下爆燃,這些刻著女真文的木樁,終將成為記載金人暴行的豐碑,卻也是胡漢共生的第一座里程碑。

雪又下了,卻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