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羅城東隅,藥市橋兩側,晨霧裹著百味蒸騰。青石板早被藥汁浸得滑膩發亮,縫隙裡嵌著深褐色的藥渣碎末,經年累月,竟凝出奇異的暗香。天光初透,各色幌子便急急挑出:青布白字書“劍南道地道川芎”,朱漆木牌刻“嶺南檳榔新到”,更有胡商懸起羊皮卷,墨跡飛動如蛇行,大書“波斯金線草”。

市聲初沸,如鼎水將滾未滾。海腥氣最先撞入鼻腔——那是通海橋畔卸下的船貨。崑崙奴赤著黧黑油亮的脊背,肩扛粗麻袋,每走一步,袋中便簌簌落下幾片幹海龍、幾段玳瑁甲。鹹腥中又攪進辛烈:蜀椒、畢茇、安息茴香堆成小山,紅黃褐紫潑辣辣撞入眼簾。更有苦香自深處漫來,黨參、黃芪、甘草的土腥混著當歸沉厚的藥氣,似有還無,卻絲絲縷縷纏住行人衣袖。

臨河藥棚下,切藥聲最是清脆。赤膊漢子踞坐矮凳,膝上橫置鍘刀,刀刃寒光一閃,“嚓”地一聲,粗如兒臂的茯苓應聲裂開,露出雪白內瓤。藥屑紛飛如雪,落在腳邊曬簟上——那裡鋪著剛切好的浙貝母片,薄如蟬翼,迎著晨光竟透出玉色。簷下懸著成串紫紅枸杞子,如珊瑚珠簾;竹匾裡攤曬的杭白菊朵大如錢,清氣沖淡了周遭濁味。

“新羅白參!根鬚帶泥!”高麗商人操著生硬唐話,揭開草簾覆蓋的藤筐。參體瑩白如小兒臂,須上猶沾關外黑土。幾個藥鋪夥計圍攏,指尖捻鬚細驗,口中嘖嘖。忽聞一陣騷動,人群如水分開,一輛獨輪車吱呀駛來。車上木桶苔痕斑駁,桶中清水養著數十尾滑膩膩的活水蛭,正扭曲纏繞,看得人頭皮發麻。推車老翁咧嘴一笑,露出焦黃牙:“廣陵澤新貨!吸血拔毒最是靈光!”

日頭漸高,銅秤聲便稠密起來。藥鋪夥計指尖翻飛,熟稔地將當歸片碼進桑皮紙包,四角一折,麻線十字捆紮,利落如舞。藥香愈濃,蒸騰在秋陽裡,竟在街市上空結成一片氤氳不散的青霧。霧中有人步履匆匆,懷揣新配的藥劑奔向病家;有人負手緩行,鼻翼翕動如尋寶;更有人立在橋頭,望著滿河運藥舟船出神——那船吃水深深,艙中滿載著江南水澤、西域戈壁、嶺南煙瘴裡採掘的草木精魄,正隨運河水脈,流向大唐的四肢百骸。

“幾位客人,所謂由生而生,故雖終而不亡,常也。我們回春堂的藥材可是這廣陵城裡最好的,使用得當,有起死回生之妙用。”

藥市深處,最幽暗的角落卻聚著奇貨。戴帷帽的波斯老翁盤坐氈毯,面前烏木匣開一線,匣中安息香脂色如琥珀,只指甲蓋大小一塊,異香卻壓過滿街百味。旁有老道支攤,黃符上壓著幾塊大秦空青石,其色青碧,隱有金紋流轉。蔡尋真俯身細看,指尖觸石,冰涼沁骨。

鹿呦呦正在陪著蔡尋真和驪山老母逛揚州的藥材市場,這已經是第四家藥鋪了。

“你們這些藥材是哪裡進的?”蔡尋真翻看著一籃子龍腦和甘松香問店小二,起死回生她自是不信的,但這些大唐並不出產的香藥確實少見。

“這些都是南洋的上等貨色,從剛從廣州轉運來的,客官你真識貨!”

“你們這種貨有多少?”

“客人您要多少,有多少!”店小二一看來了大主顧,立刻笑逐顏開,殷勤巴結。

“可包運貨否?”

“客人要運去哪裡?”

“廬山。”

“那要看客人買多少了,這我說了不算,客人稍待,我去叫我們掌櫃!”

不一會藥鋪掌櫃便來了,一張波斯人的面孔,卻自稱裴諶,和李騰空談起生意來。

忽聞銅鈴叮噹,一隊青驢馱著鼓囊囊的藥囊,自小秦淮石橋迤邐而來。領頭胡商深目卷鬚,錦袍沾滿風塵。他翻身下驢,靴底“啪”地踏進溼漉漉的泥濘裡——那泥水混合著藥末、畜糞與露水,早成了深褐色。不待卸貨,幾家大藥肆的管事已圍上,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