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廢機油味,混雜著汗水和廉價菸草的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懼?地上,粘稠的黑色油汙如同抽象畫派的傑作,肆意塗抹,幾顆不安分的鋼珠在油膩中偶爾滾動,反射著燈泡昏黃的光。

李向前拿著一塊破布,正費力地擦拭著濺到工作臺上的油點。王德發也沒閒著,拎著個破鐵桶,用一把掉了不少毛的掃帚,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鋼珠往角落裡歸攏,嘴裡還在不停地發出“嘖嘖”聲。

“你小子……”王德發直起腰,捶了捶後背,目光掃過那一片狼藉,眼神複雜得像一團亂麻,“也虧你想得出這種……這種損招!換了別人,今天怕是真的躺著出去了。”語氣裡有後怕,有驚歎,還有那麼點哭笑不得。這法子,是真他孃的絕,也真他孃的……損!

李向前手上的動作沒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接那“損招”的話茬。“對付這種滾刀肉,光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側過頭,目光落在那些油汙上,像是在看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得用他們能聽懂、能記住的方式。”話音平靜,但昏黃燈光下,他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了一道極細微、極冰冷的芒。

兩人合力,總算把鋪子裡恢復了個大概的模樣。雖然油汙的痕跡難以徹底清除,空氣裡的味道也依舊刺鼻,但至少能下腳走路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遠處工廠下班的汽笛聲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到了該關門打烊的時候。

王德發仔細地鎖好了鋪子的大門,插上門閂,又檢查了一遍窗戶。但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拍拍手上的灰塵就轉身回家,而是猶豫了一下,走到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舊木櫃子前,彎腰從底下摸索出半瓶用普通玻璃酒瓶裝著的白酒,標籤都磨掉了,看不出牌子,顯然是自家泡的或者散裝的劣質酒。他又從抽屜裡翻出一個小搪瓷碟子,倒了些乾癟的花生米進去,花生米看著都有些返潮了。

他在那張油膩膩的工作臺邊僅存的小木凳上坐下,給自己那隻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豁口搪瓷杯倒了滿滿一杯,酒液渾濁,帶著一股沖鼻的酒精味。然後,他拿起旁邊一個相對乾淨些的玻璃杯,捏著酒瓶,又頓了頓,似乎在做什麼重要的決定,最後還是給李向前倒了小半杯。

“小子,”王德發端起自己的杯子,朝著李向前揚了揚下巴,臉上帶著幾分不太自然的隨意,“今天……辛苦了。估摸著也嚇得不輕吧?來,陪老頭子我喝兩口,壓壓驚,去去晦氣。”

李向前確實有些意外。這還是王師傅頭一回主動請他喝酒,而且是在鋪子裡,用這種近乎私密的、平等的姿態。他明白,這“壓驚”只是個由頭,更深層的意味,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認可,是將他從一個“需要照看的小學徒”提升到了“可以坐下來說話的人”的位置。

他沒有推辭,走過去,在王德發對面那隻同樣沾著油汙的小馬紮上坐了下來,端起了那杯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白酒。

鋪子裡一時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偶爾嘬一口酒,或者嚼花生米發出的細微聲響。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昏黃的燈泡在兩人之間投下搖曳的光影,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王德發似乎有很多話堵在心口,想問,又覺得不知該從何問起。他默默地喝了兩口酒,眼神透過渾濁的酒液,落在對面那個年輕的過分的臉上。那張臉,在經歷了剛才那樣的混亂和驚險之後,此刻卻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終於,老頭兒重重地嘆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李向前:“向前啊,你……你跟師傅說句實話。你這搗鼓機器的手藝,還有剛才那……那份膽色和急智,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他加重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別跟我扯什麼看會的,聽會的,老頭子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