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慚愧!”陸階直身,“首輔大人為朝廷為皇上日夜操勞,勞苦功高,皇上因見嚴大人政務繁忙,擔心大人累垮了身子,這才差遣下官前來幫襯一二。

“下官資歷甚淺,在首輔大人面前,哪裡敢稱上位?

“只是日後這內閣之中有忙不過來的事務,首輔大人只管吩咐便是了。

“下官奉旨而來,雖然不才,也斷不敢有絲毫瀆職。”

他話說完,聖旨也遞了出來。

嚴頌望著伸到面前來的聖旨,雙手開啟,上方手書著醒目的一行字:凡內閣一應事務,卿當與首輔共同裁決。

好一個“共同裁決”!

“這,這昔年次輔龐閣老上位之時,皇上都不曾如此御筆言明!……陸閣老在皇上心中分量,端底不低呀!”

簇擁的人群裡,是禮部的人在高聲道出這麼一句,旁的人立刻跟著附和起來。

隨後是一陣賽一陣的咂舌。

嚴頌喉頭突感窒息,臉頰上也泛起了火辣辣的疼。

皇帝在聖旨上加的這麼一句,是抬舉陸階,也是打的他嚴頌。

……

嚴述因為死的不光彩,只在家中停留過完二七。

但或許能過完二七已經是極限,按照從前的規矩,如此死法,家人往往連去給他收屍都不敢。

由於是嚴家的人,兒子被誅,老子還在內閣當首輔,就是有人看不慣,有多少得要顧著皇帝顏面,從頭至尾算是沒再生出別的風波。

至於言官們到底有沒有以此為由往上彈劾,嚴梁不知道,他也沒有想過去知道。

嚴家犯的罪比這大的多了去了,蝨子多了不癢。不管是拿出來做了文章的還是沒拿出來的,隨便領取一件都比這強。

風從門外吹進來,揚起了火盆裡的灰。

嚴梁看著這些紙灰跟蝴蛾子似的在半空飛舞,直到它們停下,才又將手裡的紙錢,重新一片片投入火盆。

再過兩日就是嚴述出殯之日,從烈火烹油的首輔之家,到父母接連死去,失去妻子,兄弟和離,從闔府興旺到支離破碎,放在旁人身上,多少也是半輩子的遭遇,在他嚴梁身上,卻也不過短短十來日。

風助火旺。

火光撲騰,不住爬上他臉龐。一雙凜峭雙眉之下,他眼眸深深埋進了陰影裡。

“大公子,”管家走進來,“出殯要用的經幡香燭等物都已經採辦回來了。還有墓室裡要點長明燈要用的上千斤燈油,也都已經堆在了祠堂後方的念恩樓。”

嚴梁嗯了一聲,手腳並沒有停下來。

“公子,”得到回應之後的管家還沒有立刻走,“老太爺——回來了。”

嚴梁沒有說話。

管家默默看了看他,走開了。

上房的家丁走進來,停在火盆這邊:“大公子,老太爺在書房裡,請你過去見他。”

“不必了。”

門口傳來了蒼老的聲音。

家丁轉頭,只見嚴頌正抱著翟冠走上臺階。他連忙上前攙扶,附近的下人也都攏來了。

嚴頌擺了擺手,讓他們都退下去。

然後他走進靈堂,手扶著嚴述的棺材,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沉下去:“你我父子,到底緣淺。”

嚴梁雙眼望著火苗,直到聽聞了這一句,才緩緩抬起頭來,喊了一聲“祖父”。

嚴頌坐在棺材之下的椅子上,翟冠放在旁側,長白的燈籠掛滿了頭頂,白燈之下,他花白的頭髮看上去仿似比平日又多了許多。

嚴頌抬起雙眼:“陸階入閣了,你知道了?”

嚴梁點頭:“孫兒不才,未能力挽狂瀾。”

“時勢如此,你我都已經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