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過年時,外婆吃罷了年夜飯,讓我倆陪她到書房去,並說:“今朝我給你們看個稀罕物.”

說罷拿著鑰匙進了屋,將紅木書櫃開啟,從裡面取出一本厚相簿。

屬於外公的書房多年以來始終沒有半點變化,屋子裡的墨香數年如一日,好像永不會散去。

外婆叫我們為她泡一杯淡茶,再把唱片機開啟,悠悠揚揚的滬劇樂聲中,她翻開一本老相簿,指指上面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跟我們說:“看,這是儂阿公.”

照片裡的外公也就二十歲上下,穿著身中山裝,神采奕奕站在一座八角亭前。

我的目光立刻被一旁穿著旗袍大家小姐般的女子吸引,忙問外婆:“這是您對吧?”

外婆一邊笑一邊抬手縷縷頭髮,做了一個與相片上女子一般端莊的姿態:“還像的吧?”

我不免發出一聲驚歎:“外婆,您好像田曉晴哦!”

那個時候正好熱播周海媚和馬景濤主演的《今生今世》,我看著外婆那一身民國裝扮,不免就想到了那個角色。

外婆捂嘴笑道:“我哪有那麼好看?”

“真的很像,林漢聰,是不是!”

林漢聰也附和著點了點頭。

外婆望著一張又一張的老照片,思緒彷彿慢慢飄回多年前的大上海:“你外公那個時候也說我好看,但他可不會像你們小孩子,說像什麼明星。

他只會說,我‘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外公一定是個很有文采的人,不然怎麼會在喜歡人的時候,也能吐出這樣有墨韻的字句?外婆擔心我們兩個小不點不懂就告訴我們:“這是《洛神賦》裡面的詞.”

這樣想來,外公與外婆當年一定是郎才女貌,一雙璧人。

我看著外婆那一身旗袍,手佩玉鐲的模樣,不免好奇她到底是怎樣從這大家閨秀變成能跟別人幹架的餐館老闆娘。

“外婆,你們家原來在上海是做什麼的呀?”

“你猜猜?”

我茫然地搖搖頭。

“我們家,以前是做生意的.”

是做生意的……我不免幻想起數十年前那個奇妙的民國,外婆在那個時代一定是富家小姐。

而外公,來到臺灣後,就一直在學校裡頭教書。

一個是商賈之家出來的大家小姐,一個是學富五車的教書先生,怎麼看都好像外婆是下嫁。

外婆雖然並沒有透露太多,但在我那個年紀,歷來是有關於浪漫愛情的想象能力的。

我就問:“外婆,那外公來臺灣時,您就這麼跟著他來了呀?”

外婆笑眯眯地點點頭,反倒下一張老式合照時,神情間還是帶上了一抹落寞。

那張合照上有許多我不認識的人,外婆說,這些都是她在上海的家人,如今過去那麼多年,大家也失了聯絡,到底他們現在在哪兒,她也說不清楚。

她為了愛情義無反顧遠離了家鄉,一開始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甚至聽不懂別人再說什麼。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沉浸在傷感中,反倒是另起爐灶,做起小店,一開就是幾十年,紅紅火火將品牌做大,也讓這片土地有了屬於家鄉的味道。

這幾十年來,她盡了做妻子的職責,也陪伴丈夫走完了人生旅程。

她與我們講了許多與這些老照片有關的趣事,說到最後,還是把照片又翻回到當年她與外公的合照上,手顫顫巍巍地撫過相片,眼中透出萬分懷戀。

我想她一定很想念外公,畢竟是攜手相伴半生的夫妻,從小到大有記憶起,外公總是寵著外婆,平日裡若要出門下樓,回來時定會給外婆帶點小禮物。

有時是花,有時是一本書,有時只是有趣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