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下的格外大,一如鵝羽傾盆般落下,接連不斷的竟把遠處的景緻也隱沒了去,一到薄暮時分,夜色下的蒼穹倒是襯著雪更大了。

小和尚穿的厚實,沿著被踩過的腳印往寺後一處偏房走去,腳底是嘎吱嘎吱的響,他抬手遮著腦袋,恨不得把頭也裹了去,只是師父不讓,說雪落在頭頂,腦子還能更清明些。

“公子待會兒可要出去看看?京中正值嬌俏年紀的兒女都會來我寺中放燈祈福,一年熱鬧一回的景色可要比這雪景還要好看上五分呢。”

慧遠手上扶著簾子,用力的跺著附在鞋上的殘雪,發洩著這冬日雪大鞋溼的小小不滿,一邊又朝著裡頭喊去,盼著房裡那人答應。

這是大延冬日裡的傳統,每年一到這時,宮裡司星使便日日觀測天象,算準了哪天會降下初雪,家家戶戶便可以根據這個日子準備些祭拜祈福的事宜。

只是在家裡祭拜了天神還不夠,人們往往會在酒酣興盡之後徒步行至佛渡寺,親手燃放那一盞盞承載著祝福的天燈,討個好彩頭。

宋延傾生的清淨面容,總有幾分無慾無求的樣子,只是聽得這事兒也不由得歡悅幾分,遂而將手中書冊放下,抬眸瞧著窗外,晃了神。

沒出聲拒絕,那也算是答應了。

慧遠進屋之後,左翻右翻了一頓,而後從某處角落掏出了一個陳舊的竹籤桶,囫圇數了數里面的籤子,這才塞進懷裡。

宋延傾回神,看著他,不解問道:“這是何物?”

慧遠隔著衣袍拍了拍竹桶,笑的狡黠:“唉,一些求籤問卜的東西罷了,現在年輕人啊都信這些,寺門前的那個長石階是來祈福的必經之路,人來人往的,賺點小錢嘛~”

宋延傾也跟著笑了,打趣道:“沒見過同佛祖搶生意的。”

慧遠摳摳腦殼,搖頭晃腦道:“阿彌陀佛,一年就這麼一次,也算是佛祖對我一年勤勤懇懇的獎賞吧……公子不如同我一起去吧,小僧可是知道一個地方,既是放燈的好地方,也是賞燈的好地方。”

於是乎,二人提著燈又乘雪去了前院,一路上和尚說說笑笑,和著遠處逐漸吵嚷的聲音,倒也不算寂寞。

慧遠急著去石階支攤子,領著宋延傾到了地方,便匆匆離去了,這地方在廟宇西北處,環著的一個迴廊,又延出一個臺子,靠著一塊爬滿泥苔的山石,山石上長著一棵齊屋頂的大樹,如今被白雪覆蓋著,上面還掛著褪色的紅色布條,在風中飄搖著。

站在臺子上,隔著齊膝矮小的白石杆,山下的景色盡收眼底,蜿蜒的石階上身影攢動,空氣中的盡是熱鬧的氛圍。

他負手立在那裡,銀冠下束起的墨髮垂在頸間,風雪之下,碎髮輕輕的揚著,月色下暈染的少年意氣,似乎總是帶了些如茶葉置於溫水中薄薄的一層清苦。

即便是披著厚重的素色大氅,宋延傾的耳尖鼻尖還是被凍的泛紅,他緊了緊雙手,轉身想離去時,卻聽得身後輕快的腳步。

雪依然是被踩的嘎吱嘎吱響,只是這腳步,輕快的像林中踏溪而行的小鹿,想來小鹿的眼睛也該是溼漉漉的。

帶了半分好奇,他轉身過去,視線卻與某人撞了個滿懷。

見她第一眼,宋延傾腦海中便回憶起慧遠和尚的囑託:“千萬要躲著那身著綠袍十六七歲的姑娘遠些。”

他問:“如何的綠?”

慧遠答:“嗯……春天穿綠袍,夏天穿綠袍,秋天穿綠袍,冬天也穿綠袍的那種綠……”

哦。

原是這種綠。

他二人是毫無避諱的對視,彷彿都沒想到在這個偏僻的角落,會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她提著那梧枝綠的紗袍轉角正要踩上臺階,抬眸看見他時,又遲疑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