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開口,喚了李德福過來,聲調已如往常一樣,聽不出半分漣漪:“傳旨……董氏端淑容工,今認祖歸宗,乃仲嵐之女,予冊貴人之位。因體虛怠症,需靜養,著移至永延宮。”
李德福微微一愣,旋即道:“是。宮門下鑰了,奴才明早就去掖庭司傳聖旨。”
又見我怔怔跪在當地,低聲對我道:“賀喜董貴人,皇上的恩旨,應當謝恩。”
我方回過神來,木然行了大禮。
“皇上,”李德福的聲音在沉寂的殿內響起,他賠著笑道:“奴才適才竟將這件事忘了,您看,這是董貴人為皇上繡的,貴人這針線底子真好……”
“朕乏了,擺駕吧,”他的鹿皮短靴走在地毯上,無聲無息,但他獨特的氣息逐漸淡了,很快幾不可聞。
我雖俯身垂首跪在地上,仍能察覺室內一下子空寂下來。
他走了,刀尖舔蜜的溫情消失殆盡。
“明日,你也不必來謝恩了。”他的聲音遙遠,有不可抑制的倦怠。
我緩緩抬起頭,見李德福打起簾子,他海青色的身影一閃,已是走出了外殿。
玉婷進來攙我起來,低聲命小宮女打掃室內狼藉。
又扶著我慢慢走回內閣,我疲乏地拔下簪子,黑色長髮散散垂下,我低聲道:“扶我去床上吧。”
“娘娘,”玉婷小心開口,想說什麼,還是先扶我躺下。
她掖好被角後,終於忍不住說:“奴婢不明白,皇上晉了娘娘的位份,為何要娘娘移宮?永延宮偏僻不說,去那裡還要划船才到,皇上見娘娘一次要走好遠呢。”
“皇上不會來了。”我輕聲道。
“皇上怎麼會不見娘娘?”玉婷驚愕。
珠簾輕晃,一個小宮女進來,手裡捧著一個明黃之物,“娘娘,這是在外面廊下撿到的。”
玉婷接過來,臉色立刻變了,抬起眼惶恐地望著我。
這是我前些日子為皇上繡的帕子,現在被皇上棄之如敝屣。
我笑笑接過,擺擺手讓她退下。
帷幔垂下後,我睜著眼望著賬頂的黯淡花紋,忽然想起一事,吩咐玉婷道:“你出去看看,素兒在哪兒?”
不消片刻,玉婷神色倉惶過來,失聲道:“娘娘……素兒不知犯了什麼錯,被拖去亂棍打死了。”
我沉默不語,閉著眼就像睡著一般。
可是玉婷是知道的,停了一會兒,她輕聲道:“皇上雖晉了娘娘的位份,實是惱了娘娘是不是?素兒這個鬼丫頭,我早覺得她心術不正,她晚膳後說身子不舒服,一早回去睡了,怎麼又從外頭跟著皇上一道回來了?一定是她害了娘娘您,娘娘您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去向皇上說個明白,好不叫皇上誤會了娘娘。”
若是誤會,倒是好了,總要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可我與他之間,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他睿智臨朝,心智堅韌,為了推行新政,就算再痛恨我,他也會為董家平反,而且還晉了我的位份,好叫臣工俱服。
腦中念頭錯亂紛雜。我回想著自太后薨逝以來的日子。
我自以為成了事,便掉以輕心,叫他人察覺出了苗頭。
我還真是小瞧了陳貴人,她不聲不響,始終按兵不動,卻不放過蛛絲馬跡。
就連我的穿戴喜好舉止稍一變動,都能懷疑,不知又如何得知了我的身份,竟讓她覺察出了其間的微妙。
董家一被平反,我就不再奉迎皇上!
她能想到,皇上又如何想不到。
偏偏我又辯駁不得,不能像其他落勢的妃嬪一樣大喊冤枉,自表忠心。
我不能,也不願。
旁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