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乘星一覺醒來,身蓋竹簾,張陽橋盤腿坐石階,捧一碗小云吞,露水打溼衣襬,騰出一隻手,懷裡夾出兩張船票,“咱們坐輪渡去漢沽港,陸路行不通,南邊都是民國政府的槍桿子,你猜他們抓不抓住店的旗人?”
齊乘星伸手,黃草紙印鉛墨的船票落在手心,懵然看向張陽橋。
張陽橋揹著日光,頭髮散亂,整張臉照成毛茸茸剪影,眯眼笑了笑,身後人聲鼎沸,船工號子、小販叫賣、電車叮鈴,“我跟你一起去草原。剛歸國的肥羊,花拳繡腿,空有一身蠻力,我怕你打不過成群餓紅眼的盲流,和欲把王朝餘暉除之後快的引刀客。”
看齊乘星半躺在石階上,抓竹簾,胡茬落拓,雞窩頭,張陽橋好心解釋,“報答你兩飯之恩。”齊乘星踩雲踏霧夢未醒,問了一句,“你很閒麼?”張陽橋呲一聲,扭頭甩下他往渡口走。
張陽橋似一尾游魚在北洋號輪渡甲板上鑽行,齊乘星拎牛皮箱緊跟其後,入船艙,逼仄潮溼,一股汗津津餿味。齊乘星屏住呼吸,兩指拎起下鋪棉被,“華人郵輪不換被褥麼?”張陽橋踩鐵床旁踏板躍至上鋪,棉被推在牆角,麻布褂子墊在枕上,腰桿在棕櫚墊上攤直,舒服喟嘆一聲,“開餐叫我。”白日沉沉睡了過去。
齊乘星把牛皮箱放在他手邊,解下頸上玉墜,紅絡繩將箱子提手和張陽橋細瘦手腕捆在一處,放心往甲板上吹風。汽笛鳴,賣出二百三十張船票的輪渡駛離泉州港。
張陽橋一覺睡到下午,鼻尖一層細汗,起身往甲板透氣,尋到齊乘星,倚欄杆,望無盡漠海,手腕一抖,紅絡子往下落,海浪濤濤。
齊乘星忙探臂去抓,張陽橋哈哈一笑,兩指捏住滿翠玉福牌,塞回他懷裡,趴欄杆上往下望,“吃水線不對,這輪渡載重量4000噸,排水量13000噸,輪體一半在水下。按這麼說,下層貨艙裡有值錢寶貝。”
夜深風囂,張陽橋緊貼牆根往下層貨艙去,齊乘星屏息跟在他身後,腰間卡著一把匕首,艙內無燈,黑洞洞如巨獸瞳仁凝視。張陽橋摸到艙門,兜裡掏出指粗一卷鋼絲,捋直探入鎖眼,細不可聞咔噠一聲,鎖開,吱嘎推門聲劃破暗夜。齊乘星反手闔門,拎起油氈布,輕敲墨綠色木箱,“軍火?怎麼沒重兵把守?”
三道呼吸聲,張陽橋手指角落裡淬鋼籠架,“有比槍桿子還厲害的東西。”暗夜幕布被撕開,兩盞油燈大的明黃眼珠子瞪視二人,身披硬鱗,爪甲搭在鋼柱上,銀光凜凜。齊乘星退兩步,哐噹一聲撞在木箱上。張陽橋扭頭,“你們八旗子弟在宮裡沒見過龍麼?”齊乘星摸匕首,拉開防禦架勢,“我沒見過,難道你見過?”
“我也沒見過。”
“那不結了。”
一聲龍嘯,牛皮堂鼓大的腦袋撞向鋼柱,一下下力不知竭,籠柱變形,輪渡艙體搖晃,漸向一側傾斜。遙聽警報拉響,紛亂腳步聲踢踢踏踏,伴著南腔北調吵嚷迫近,青壯婦孺哭叫雜亂。
齊乘星額角沁汗,年歲尚輕,大風大浪亦未見過如此陣仗,“這龍怎麼拘進去的,偏這時候鬧騰?”張陽橋拉他往外跑,“你聽過金猊椒圖丸麼?這龍想長生吶。它聞到味兒了。”
齊乘星亂中不改好奇心,“你身上有那玩意?”
張陽橋沒好氣,“我擱柏林中藥鋪搓過藥丸子,手上沾味兒了行吧。可快走吧,再不走堵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