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橋手心一抓,悠悠轉醒。齊乘星已等了三天兩夜,人間與黃泉有著不對等時差,忽快忽慢。楊雲風捏著一打批示報告到處蓋章,手續辦齊跑回香港養和醫院。
小護士給張陽橋拔下預留針,張陽橋叼吸管嘬水果泥,接過iPad,鳳眼乜斜螢幕上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許鄱陽,二十三歲的小年輕,連個穿紫袍的照片都沒有,跟他坐而論道個什麼勁兒?”
齊乘星噼啪敲筆記本鍵盤,發出郵件邀約。
許鄱陽人在佛羅里達州,回了封言簡意賅的郵件,「北京時間4月8日早8點,養和醫院見,登門拜謁。」
紅眼航班飛到香港,楊雲風盡東道主之誼,楊傢伙計早早等在香港國際機場,高舉‘接許鄱陽先生’的迎賓牌。許鄱陽坐在商務車後座,楊蘭集笑得春風和煦,“勞許先生迢至,我們家那位小道爺近日沉痾,有失遠迎,他已在茶樓佈下接風宴,餐畢共洽要事。”
養和醫院樓旁鳳祥茶樓,張陽橋裹在厚棉病號服裡,埋頭嗦雞爪子,楊雲風遞過軟蒸排骨,骨碟裡獸骨已碼做小山。許鄱陽笑吟吟誇他,“老前輩內丹修得漂亮,金玉流轉光彩斐然。”張陽橋面相與許鄱陽不差年歲,鳳眼一挑,吐出骨頭,“道友看來也不是百度百科上的年紀。”許鄱陽頷首呷一口熱茶,“淨明道經營不善,入不敷出,我出國念個商科,學以致用,故而近幾年未出席國內會議,也未參與羅天大醮。”
你來我往寒暄幾句,張陽橋直奔主題,“你老祖鎖的龍,不知道被誰放走了。不知道這個誰還要禍害哪處的鎖龍井。也不知道淨明道同他有無舊日瓜葛。”
許鄱陽轉茶碗,從祖上三代五百年前搗起,“淨明道素來以忠孝為本,敬天崇道、濟生度死為事。說白了,道家裡修兔子道的,悶聲細語,閉門修行。不像鄭家罡天道,砍盡天下不平事,樹盡勁敵。”
齊乘星早起打瞌睡,半躺在絲絨靠椅裡,“兄弟,你們門派有沒有那種落難時經你祖輩收留,後因種種因緣際會,叛逃師門的?”
許鄱陽闔目一想,“倒真有這麼一個人,五十年代大荒,鄱陽湖魚米豐足,有一落魄人上獅子峰淨明觀,敲開觀門,討一碗米湯喝。我叔看人手腳齊全,麻利能幹,還識文斷墨,便將他留下,收拾出一間偏房。平日也無甚活計,無非打掃大殿、給香客引路、採買冰炭一應瑣事。為人踏實話少,跟著小道童們一起練氣。說實話,天賦不高。他叫姜愁漁,不好美食菸酒,閒下來便磨墨,往偏房牆上題詩,題得滿滿疊疊,字腳相壓,實在無處寫了,就糊上一層芨草,石膏粉刷牆,再一一寫過。”
齊乘星拱秋起身,琉璃眸子炯炯閃著異光。楊雲風招來侍應生,接過選單,勾勾畫畫又添了十幾籠茶點。
許鄱陽一手撥弄菸灰缸,述說一段往事,“天資中上的小道童練氣三年,便可進入築基期。姜愁漁‘百日築基’遲遲堪不破門檻,楊兄齊兄不修道,橋爺罡天道的修法頗看天賦與常人不可比較,故而興許不知,築基彷彿打地基蓋高樓。姜愁漁倒也挖坑填土,往裡面插上鋼筋灌注水泥,但逢搭磚,地基便倒。一般這種人不是心存雜念,就是道心不穩,還有一種情況是品性不行。我們覺得姜愁漁清思寡念,不像這三類情況。家裡叔伯出手,替他搭了個地基,他便可平地蓋樓。”
張陽橋啃貢菜的聲音著實太大,跟個齧齒類動物一樣,抬頭羞赧一笑,“列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