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姝深深地吐納了幾息。
冷風裹挾著溼涼的潮氣滲入肺腑,她垂下眼眸,心中思緒不斷。
聯調司自從設立伊始,便只聽從天子一人號令。
說白了,它其實就是官傢俬屬衙所,其廢立也全在為君者一句話,就算天子動念裁撤,也根本犯不著放在朝會上說。
照此推算,則提議此事者必為朝會上的某人,只不知這人是誰?何等官階?且這時機也巧得有些驚人。
早不提、晚不提,偏在姜氏母女回府、紅鯉囊即將現世之際突然發難,若說兩者間沒有聯絡,衛姝是絕不信的。
紅鯉囊的背後,到底關涉了哪些人?又隱藏著什麼秘密?何以竟如此遭人忌憚,甚至不惜觸動天子私屬、試圖從源頭處下手,徹底斬斷長鋒營的根基?
“若是朝會之上有人提議此事,則那出頭之人應該也只是個明面兒上的幌子,真正的設局者是決計不會拋頭露臉的,畢竟這事有點犯了忌諱。”
衛姝的語聲並不高,語速亦頗舒緩,卻是在籍此梳理思緒,辨清原委。
略停了片刻,她又抬起頭,一雙秋水明眸定定地望向程渭,問道:“聽程奉直的話意,此事應當尚無定論,卻不知官家對這事又是怎麼想的?”
程渭下意識地又看了她一眼。
口口聲聲不離官家,張嘴閉嘴國朝大事。
縱使本朝並不禁百姓議政,他卻也沒見有誰像這女子一般對朝局如此關切,就彷彿上至天子、下至朝臣,在她眼中皆為尋常。
莫非此女竟還真有些來歷?又或者她本就是聯調司密探,此行是代天子行督察之職,潛程序家試探他兄弟二人來了?
這念頭一起,程渭便生出了一種荒謬之感。
他又算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以他兄弟二人在朝堂的分量,遠還沒到這個地步,且聯調司裁撤之說亦非空穴來風,若這個神秘的衙司真能調動如此女這般的高手,誰敢輕犯?
壓下心底的異樣之感,程渭舉首望向頭頂漠漠陰穹,數息後,方才長嘆了一聲,道:
“天意從來高難問。”
這一刻,他是確然有些感慨的。
官家的心思,他從不去妄加揣測,因為猜中與否並不能改變什麼,更何況,有許多事,就連官家亦無力左右。
國勢如此。國事,便如此。
拂了拂衣袖,他大步向前走去,灰暗的天空傾壓下來,將他的身影襯得瘦削單薄,就好似他是在一肩之力,承受著天地之重。
衛姝隨在他身後走著,眉頭往上一挑。
其實,爾等大可以來問一問朕的,朕也未必就不肯說。
想當年,她也曾高踞寶座、俯瞰群臣,那雲山霧罩的君臣把戲有時是挺有趣,有時卻也頗為惱人,否則她也不會大半夜地不睡覺爬起來喝酒了。
為臣不易,為君者,難道就很容易麼?
無聲地嘆了口氣,衛姝情知從程渭這裡打聽不出更多東西來了,便提聲喚了句“程奉直”。
程渭應聲回首,衛姝便單手掐訣,行了個劍法起手之勢,權作致謝之禮,輕聲語道:
“有勞程奉直辛苦奔波、不吝賜告,在下感激不盡。”
為君者,度人且自度,程渭對她有所保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畢竟衛姝眼下的身份的確很可疑,若異地而處,她可能會做得比對方更謹慎。
程渭略覺愕然,凝目看向眼前的少女。
少女仍舊初見時的裝束,玄衣墨裙,唯額角巾幗鮮紅如火,直映得她膚白如雪、眉橫遠黛,容顏竟是絕麗。
然而,少女的氣韻卻又極冷冽,讓人生不出半點狎暱之心,望之越久,便越會覺出那眉目間的森然,似長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