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溫低低地“唔”了一聲,伸出長著老人斑的手,拿起了一旁的金酒壺,那傾斜的壺嘴很快便流淌出了奶白的酒液,空氣裡飄來一絲極淡的奶香。

他將盛著奶酒的金盞推到布祿什的面前,隱於暗處的身形一動不動,似是在等待對方繼續往下說。

布祿什顯是知曉義父的意思,接過金盞後,他便又低聲地道:“今年開春以後,發往白霜城的船比往年多了三成,滄河比過去幾年更加繁忙,碼頭上的貨物堆積成山。

我們的東西……並不那麼好運,可能還要再等上些時候才能找到適當的機會發船。”

他捧起奶酒,在那醉人的香氣裡眯起了眼睛:“牧溫額父請放心,我已經派人日夜盯著渡口,只要船一到,訊息也會第一時間送到我的面前。”

牧溫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就像個垂暮的老人那樣,喉嚨裡發出了混濁的呼吸聲。

而後,他忽地便站了起來,從陰影中踏進了陽光裡,而他的整張面容,亦就此呈現在了布祿什的眼前。

布祿什抬起頭,仰望著義父的臉。

在那張臉上,一條細長的黑布沿右邊的面頰繞過後腦後,矇住了右眼,就好似那裡被劃開了一道漆黑的傷口。

那一瞬,布祿什的目中湧起了悲憫,一種細微的傷懷瀰漫在那張不甚端正的面容上,而隨後,他的唇邊便現出了真切而又親近的笑。

他們其實是有些像的。

他的一隻眼睛有些斜視,而他的義父,盲了一隻眼。

布祿什用著一種近乎於崇敬的目光,凝視著牧溫完好的那隻左眼。

那隻眼睛是深青色的。

有若深谷幽潭倒映而出的天空的色澤。

那是一種介乎於藍與綠之間的、極其罕有的瞳色,而這美麗且稀有的眼瞳,為這張蒼老的面容平添了幾分瑰麗,再輔以較之常人更為深邃的輪廓,可以想見,年輕時的牧溫,定然是個出類拔萃的美男子。

即便此際的他已然年過五旬、華髮叢生,且只剩下了一隻獨目,舌頭亦被人割去,然而,他整個人散發出的氣韻卻是如此地獨特,如此地令人難忘。

於是,陰鷙被憂鬱美化,可怖亦轉作妖冶,就連那牙齒上那些詭異的圖騰,此刻瞧來,亦顯得那樣地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