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栽滿耐寒松柏的主道,繞過幾處仍在叮噹作響擴建的新學舍,顧懷在一座規制最為宏闊、飛簷斗拱氣勢沉凝的樓閣前停下了腳步。

似乎是想到了剛才兩個學生都有些奇怪的神態,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但這些時日積壓在他心頭的事已經足夠多了,所以最後也就只當是師生久別重逢,難免會出現些異樣的情緒,所以也只是搖了搖頭,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算學院有宋明,經學院有李子卿,就算他以後不能在大學任教,不能像在國子監那樣親手教出一批有別於傳統士子的學生,但至少也不用擔心這裡會變成另一個國子監了,當然,倒不是說顧懷對國子監的祭酒溫言在教育者這方面有什麼意見,在他看來溫言算是那種很傳統、很守舊的讀書人,從小接受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所以難免會對顧懷當初在國子監乾的那些事頗有成見--這大概就是溫言一直看他不太順眼的原因?

但他就是沒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差點把別人女兒拐跑了,才讓溫言每次看到他都像看到了一頭想拱自家白菜的豬。

鼻端的空氣中瀰漫著新木的清香、冬日特有的凜冽,以及一種唯有書海方能孕育出的、沉澱了時光的紙墨氣息,樓閣的門楣上懸掛著“文淵閣”三個遒勁大字,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也就不言而明--北境大學的藏書樓。

也是那位被他“拐”來的祭酒,靜安侯陳識,最常盤踞的地方。

來了大學,除了看看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以及時間建造的大學究竟成了什麼樣,還有見見自己的學生外,最需要見的人便是陳識了,當初顧懷為了讓這傢伙當上大學的祭酒,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先是寫信請,發現陳識縮起腦袋全當沒看到後,又派錦衣衛查--結果什麼東西都沒查出來,本以為繼承了靜安侯爵位的陳識就算不欺男霸女手上也得有些不乾淨,然而結果證明陳識這傢伙簡直算是這年頭的勳貴之恥。

這傢伙平日裡最喜歡乾的事居然不是橫行鄉里,而是窩在家裡睡覺。

這下就沒辦法了,顧懷只能親自上門去請,好在終究是把陳識給忽悠來了邯鄲,大學在顧懷對於未來的謀算中佔了很重的位置,順帶著連陳識這個死宅也成了顧懷看重的核心人物--但估計陳識就算知道了這些也不會感覺到半分激動就是了。

推開門,一股溫暖而濃郁的書卷氣混雜著些許塵埃味道撲面而來,與外界初冬的肅殺截然不同,閣內光線因高窗而略顯幽深,卻因無數燭臺與精心安置的反光銅鏡而顯得柔和明亮,巨大的空間被一排排頂天立地的紫檀木書架分割,其上卷帙浩繁,皮面、絹面、紙本,或簇新或古舊,在燭光下泛著深淺不一的光澤。

這裡幾乎集中了整個北境的藏書,其中大部分是大學修建前各個世家大族“主動”捐贈,還有小部分是幕府主動從民間採買收購的,這幾年顧懷一直忙著打仗,沒什麼時間爬基礎的科技樹,印刷術雖然因為要出報紙所以改進了一些,但很顯然還是不能讓書籍變得更加普遍,這年頭書是真的能當傳家寶的,當初錦衣衛上門收書的時候,北境那些世家的家主臉色比死了親媽還難看,要不是顧懷當初把屠刀都舉起來了,這事無論怎麼想都沒有一點成功的可能性。

至於南方...“盡收天下藏書,然後加印傳播”這個想法怕是得好些年才能慢慢實現了。

書架間的過道里,人影稀疏卻異常專注,多是些穿著大學制式青衿的年輕士子,或凝神抄錄,或低聲討論,或捧著書卷倚柱沉思,空氣中只有書頁翻動、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遠處角落裡偶爾傳來的、被極力壓低的爭論,構成了一種奇異的、充滿生機的靜謐。

顧懷的腳步悠閒,目光越過一排排書山,精準地落在了最深處臨窗的一張巨大書案後面,那人整個身子幾乎埋進堆積如山的書冊和散亂的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