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尖叫、血汙。溫柔的笑意,遙遠的琴聲。劇烈的強光下,她的身體被黑洞般的鏡頭吞噬。漩渦中的女孩拉著她的手,救救我……我害怕……稚嫩的淚水化作地獄的烈火,在她的身上如強酸鹼水,把她灼燒……
直到海水冰冷地將她席捲,也未能澆熄那淚燒出的滾燙。她聽見小女孩的呼喚越來越輕……姐姐,這兒好冷……海底沉下龐大的鋼琴,她認出是十六歲那年比賽現場彈過的那臺。伸出手去,卻發現指骨全裂,白骨裂縫中滋生漫長的海藻,纏向那琴,卻一一崩裂。琴鍵已全部腐壞,碎裂的黑白中,女人的笑出現在她的近旁,可子彈穿透海水,將她一次次的殺死……
帶血的軌跡在海水中劃出一道道網格,冰冷的血網下,她終於無法忍耐的發出嘶吼與尖叫——開口時,聲音卻全部悶在了海水之中……
她醒來。
水滴在耳邊,有潮熱的味道。
咖哩煮的肉類散發香氣,洋蔥的辛辣和紅青椒的爽利,悶攪著,有不安中的一份踏實。外頭傳來女人們的絮語,也難得的,有些許笑聲。被門阻擋在外面的熱鬧,是歡呼,是釋然,是下一場戰役前的釋放。
邊境荒海,仍是人間。碎筋拆骨,可她還活著。
Lynn在渾身的疼痛與冷汗中撐起。習慣性地,她將冰冷的手指伸到枕邊——
可她的面具不在。
抬頭時,發現面具被拿在另一個人的手中。那人轉身,Lynn看見一張臉。
平凡的、沒有任何特徵的,彷彿下一秒就會讓人忘記的臉。像南國苦雨,瑣碎尋常。
可Lynn卻注意到了這張臉下的不尋常——
“你怎麼進來的?”
這個房間的門上,有方金設下過的金鑰。方金怕死,這房間上了三道密鎖——數字組合、生物資訊,還有隨機的電子門檻。除了獲得過方金信任的她,能進來這兒的,只有歐醫生——每次進來,金鑰都會更換,確保這道電子的壁壘,絕對安全。
而眼前的女子,只輕聲答道:“不難。”
她有些抱歉地看著Lynn,繼而說道:“醫生去取藥了,你在房間裡喊人,她們怕你出什麼事,就讓我進來了。” 她把Lynn的面具放回她的枕邊,遞給Lynn一杯水。
Lynn卻沒有喝。
“你是誰?”
*
她是誰?她看著不遠處的面具——
而她甚至不需要這個,從來沒什麼人能記得住她。
很久以前,她姓沈。人們叫她小沈。因為獨自把她養大的爺爺叫老沈。
老沈是個數學老師,祖上曾參與第一批西洋算學的引進與傳播。家學淵源,曾有機會在高校與學術中成就一番事業,卻因特殊年代的特殊成份,鎩羽回了家鄉。他一輩子清高、教書育人,人人尊稱一句沈老師。清貧自矜也終於自足,晚年卻喪偶之後又喪子。兒子兒媳在車禍中身亡,留下襁褓中的小孫女。一夜白頭,他將餘生所有的希望都寄託給了她。
兩歲識數、三歲習算,別人有寒假暑假,而小沈有題山題海。直到她連連跳級,把超綱三年的題目全部做完,老沈會問她一句:“難不難?”
她知道,老沈允許的答案只有一句——
“不難。”
於是她參加計算機競賽,保送入學。選擇計算機,因為她聽說這個專業日後掙錢多,而老沈的身體在每況愈下。系裡男多女少,僅有的四個女生,都不善打扮,她們被惡趣味的男生開玩笑的評為什麼“四大金剛”。沒有人介意她是誰,大家記住了她是國獎獲得者,記得她是學術競賽的獲得者,記得她是交換名額的首選,可是誰也記不得她的樣子。
她穿常年不變的衣服、她剪最好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