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慢慢地坐了下來,表情複雜地看著流風,半晌後方才略有些疲憊揉了揉額角,對流風緩聲道:“你起來吧,別總跪著了,地上還涼得很.”

流風聞言,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傅珺,身子卻仍是一動未動,依舊筆直地跪在原地。

傅珺無奈地搖了搖頭,放輕了聲音語道:“起來說話吧。

我既已決定銷去你的奴籍,你便也不再是奴婢了.”

流風的眼眶又紅了。

她垂下頭去,顫抖著聲音道:“婢子當年在母親面前發了毒誓,一日為奴,便永緘其口。

因此,婢子交予姑娘的事物,卻是連太太亦不知的。

婢子心中有愧,太太與姑娘待婢子寬厚溫柔,婢子卻為尊祖上之誓而有所隱瞞,是婢子對不住姑娘,也對不住太太。

婢子該當跪著.”

說到這裡,流風眼中再次落下淚來,她渾身打著顫,哽咽著聲音語道:“婢子也想護著太太的,婢子真的想好好地護著太太。

可是,婢子無用得很。

身子又弱,母親去得又早,婢子什麼本事都沒學到。

太太去了的時候,婢子曾想過便跟著太太去了也罷。

可是,婢子不能死,也不敢死。

母親的交待婢子不敢或忘,便只能苟活於世。

婢子自知,身為奴僕卻對主子有所隱瞞,是為不忠;對祖上發下的誓言未競便想要去死,是為不孝;眼看著太太被人謀算卻無作為,是為不仁;手握姑娘祖上之物卻直到此刻方才交出,是為不義。

似婢子這等忠孝仁義皆無之人,原不該活著。

可婢子卻不得不活著,也必須活著,也求姑娘讓婢子活著。

便算是活成一條狗、一灘泥,婢子也只能活著,活到婢子壽數盡的那一天。

總歸南宮家的人都短命,想也活不了幾年。

到那時,榮福也長大成人了,婢子也才能撒手閉眼,去地下向婢子的外祖母與母親交待一聲.”

流風顫抖的說話聲被透窗而入的風吹得散了,那一字一句便像是在空氣裡虛飄飄地浮著,根本落不到實處。

而她說話的語氣亦是如此地虛浮著的,似是她說得根本不是關乎生死的大事。

那語氣中的漠然與麻木,不知為何,竟讓傅珺心裡生出了一絲辛酸。

生活是艱難的,而像流風這樣揹負了整個家族,還揹負著南山國皇族秘密的一種生活,想必是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來的吧。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流風,她的所有隱忍與壓抑,傅珺認為都是可以理解的。

看著眼前的流風,傅珺忍不住便想,若換作自己是流風,會是如何?她的處置方式,會不會亦如今天的流風一般?流風所處的境地等同於絕境。

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家族的命運全繫於一身,而她亦深知自己命不長久。

這般情況之下,流風的心情會是如何?傅珺想象不出。

她只知道,如此換作她是流風,只怕她還做不到像流風這般好。

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在命運的懸崖邊苦苦掙扎的卑微靈魂而已。

在強大的命運面前,流風懦弱得沒有一絲力量去反抗。

於是,那個驕傲又自信的流風便悄悄地冒了出來,成為了她麻痺自我、對抗命運的一種手段。

正因為有了如此矛盾的一對人格,才會讓流風不曾完全沉淪於絕望的境遇,而是以軟弱的外殼保護起內裡的驕傲,兩種人格相互扶持、相互支撐,走過了這一段漫長的時光。

而面對這樣的一個女子,傅珺說不出自己此刻是懷著怎樣的一種情緒。

她只能說,發生在流風身上的一切皆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