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船隻正來來往往,這就是他一手參與締造、並竭力維持運轉的江南怪獸--一臺以資本和慾望為燃料,以私掠和擴張為爪牙,正隆隆碾過舊時代田園牧歌的龐大機器。

腳步聲在寂靜的總督府迴廊裡響起,沉穩,清晰,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門被無聲地推開,沒有通報。

徐縉蹙眉扭頭,當看清那個披著玄色大氅、風塵僕僕的身影時,他眼中那份處理公務時的冰冷瞬間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與驚喜,他立刻起身,繞過書案,深深一揖:

“王爺!”

接連奔波了很多天的顧懷站在門口,目光掃過這間充斥著海圖、報表、卷宗的房間,最後落在徐縉身上,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微微頷首:“坐。”他自己也隨意地走到一旁客位的太師椅坐下,解開了大氅的繫帶。

“王爺何時到的錢塘?怎不提前知會一聲,下官也好...”

“路過,”顧懷打斷他,聲音聽不出情緒,“本來準備不來江南的,但突然接到一封信...北邊暫時無事,便想順路看看江南被你‘養’成了什麼樣子,”他的目光落在徐縉剛剛批閱的那份銀礦報告上,“看起來,養得不錯。”

徐縉心領神會,知道顧懷這“養”字絕非褒義,卻也坦然,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將案頭幾份最核心的檔案推到顧懷面前:“王爺請看--這是上月私掠證收益及稅收總覽;這是南洋新航線首航成功的報告與貨物清單;這是幾處倭國、高麗新探明礦藏的開採許可和‘協理’安排;還有這個,”他指了指那份工坊的陳情書,“只不過是盛世之下的一點雜音。”

顧懷沒有立刻翻看,只是用手指點了點那份工坊陳情書:“用工短缺?”

“嗯,”徐縉點頭,“海上的誘惑太大。私掠船、商船隊、捕奴隊、探礦隊...都在搶人,工坊主們給的工錢再高,也比不上一趟出海可能帶來的暴富希望,鄉下種田的更是十室九空,能走的都湧到碼頭或者工坊來了,工坊缺熟練工,農田缺壯勞力,都是必然。”

“你批了‘自決’?”

“是。下官以為,此乃市場自擇,工坊主若想留住人,要麼出更高的價,要麼就想辦法用更少的工。比如,”徐縉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改良紡織器具,或者...引入更便宜的勞力。”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份關於奴隸輸入的記錄--那數字也在穩步增長,來源多是倭國、南洋土人,甚至開始出現膚色更深的崑崙奴。

顧懷沉默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太師椅的扶手:“江南的絲,織得如何了?雖然之前我看過奏章,但不直觀,我要聽你說。”

“如火如荼,”徐縉的回答簡潔有力,“之前的新式紡機,如今已迭代數次,工坊規模越來越大,動輒百人、千人,鄉下零星織戶,十不存一,生絲、棉麻原料供不應求,價格飛漲,刺激得蘇、湖、杭、嘉等地,桑田麻田已侵佔良田近半,若非王爺當年強令保留部分‘糧倉’並由官府統籌關中運糧,這‘蠶吃人’的景象,恐怕早已慘不忍睹。”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不過,絲、瓷、茶,這三樣東西,如今在海外,極受歡迎,工坊主們賺得盆滿缽滿,朝廷的關稅、市舶稅也水漲船高,用糧食換絲綢,再用絲綢換真金白銀和海外物產,這買賣,在賬面上,很划算。”

顧懷的目光投向窗外,彷彿穿透薄霧,看到了那些晝夜轟鳴的巨大工坊,看到了流水線上手指翻飛、面容麻木的女工,看到了碼頭堆積如山的、等待遠航的華美綢緞,他緩緩道:“代價呢?”

徐縉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抿了一口,聲音毫無波瀾:“王爺問的是小民的代價,還是...王朝的代價?小民如螻蟻,盛世也好,亂世也罷,總歸是掙扎求生--無非是以前餓死在田埂,如今可能累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