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爛了的《明月集》,掃過旁邊一沓寫滿娟秀字跡、卻顯然不是抄錄古籍的宣紙,上面依稀可以見到那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名字,墨痕深淺不一,很顯然斷斷續續寫了很多次,也很顯然書寫的人心緒很起伏跌宕。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怒氣猛地衝上他的喉嚨。
“不餓?”溫言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臉色白得像紙,人都瘦脫了形!為了一個...一個心思早就不在這裡、離你十萬八千里的人,值得嗎?值得把自己熬成這樣嗎!”
他指著案上那些宣紙,指尖都在微微發顫:“這些...這些胡思亂想,能當飯吃嗎?能暖你的心暖你的身嗎?茹兒,爹不是不懂你!可你看看他顧懷!他是大魏的靖王!是將來要坐上龍椅的人!他身邊已經有很多人了!就算是以後,他心裡裝的也是萬里江山,是天下百姓!那裡沒有你的位置!”
溫言的聲音甚至因為激動和憤怒而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帶著深深的無奈與哀求:“汴京城裡,國子監裡,那麼多好兒郎!爹為你相看的,哪一個不是家世清白、人品貴重、前程大好的?他們真心傾慕你的才學,看重你的品性,能給你一個安安穩穩的未來,你何苦...何苦把自己困在這沒指望的念想裡,自己折磨自己?”
溫茹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也沒有流淚。她只是將目光緩緩移向窗外,透過那一線窗隙,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和庭院中那幾株在寒風中搖曳的孤梅。良久,她才極輕極輕地開口,聲音飄忽得像夢囈:
“爹爹說的...我都懂,家世、地位、前途...這些道理,女兒讀了那麼多書,怎麼會不明白?”
她微微側過臉,那副朦朧的眼眸,此刻卻清晰地映著父親蒼老而痛心的臉,也映著她自己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荒蕪:
“可是爹爹,”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心...它不講道理啊,它不像書上的字,寫錯了可以改;不像算學的題,解不出可以放著,它就那麼...那麼不講道理地落在了那裡,落在第一次在湖邊,他把我從水裡撈起來的時候;落在他國子監的學舍裡,一邊又給我講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一邊看著我笑的樣子;落在他送我眼鏡,讓我第一次看清他...看清這世界的時候...”
“您說那些男子好,我知道,他們都好,女兒也經常和自己說,該放下了,就算可是爹爹,我總是想他,聽到他帶著大軍去前線,我就會一夜一夜的睡不著,想到以後就只能做陌生人,我就忍不住想流淚...我也會夢見他回京娶我的樣子,女兒知道,這是痴心妄想,是鏡花水月...可這顆心,它不聽我的。”
“但我沒有機會了,我沒有勇氣去北境見他,也沒有勇氣和他提起這些,”
兩行清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滑落,滾過她蒼白冰涼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案几上,洇開小小的深色圓點,她沒有去擦,只是任由淚水流淌,眼神卻仍舊地望著窗外。
溫言看著女兒無聲落淚的模樣,聽著她字字泣血的剖白,只覺得胸口的痛又濃烈了數倍,他張了張嘴,但所有勸慰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是啊,情之一字,若能用道理衡量,世間又哪來那麼多痴男怨女?就好像他當年上京趕考,目光落到偷偷跑出來玩的溫茹她娘身上時一樣--喜歡這種事情,哪裡有道理可講?
他頹然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一瞬間彷彿蒼老了十歲。
屋內的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只剩下溫茹壓抑的啜泣和香爐裡白煙無聲的繚繞。
過了許久,溫言才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裡充滿了無奈與認命般的妥協。他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低聲說:
“...他...回汴京了。”
溫茹猛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