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鄭大與阿豆皆是秦家僕役,然而在骨子裡,他們卻對她這個主子沒半點懼怕,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吃酒幽會。

這除了證明這二人膽大包天之外,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她這個所謂的秦家六娘,連下人們都不買帳。

秦素立在階上,最後一次環顧菜窖。

地上的腳印已經擦去,散落的酒壺與瓷碟亦皆收起,燭臺歸還原位,便連那根小蠟燭,秦素也已換了新的,蠟燭的長短與此前一致。

還有油甕,她以小塊磚石敲出裂痕,再將裂縫處轉到了背面,倚牆放好。

有通風口不住往裡吹著風,那極淡的油腥味很快便消散了去。

秦素闔上木門,深深地吐納了一息。

門外星光疏淡,風裡有泥土乾燥的氣息,不知誰家種了木樨樹,靜夜裡淡香彌散。

她恍然抬頭,微月當空,屋脊上落了淺白的月華,似輕紗薄綃,將一切黑暗掩住。

除了這些微光華,宅院兀自寂寂,荒蕪如曠野。

這一夜,無人知曉秦素去了哪裡,又自何處而歸。

翌日,天氣依舊好得叫人惘然,秦素只睡了半宿好覺,卻也未見疲意,晨起梳妝時,鏡中麗顏映著曉色清寒,正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阿妥替她梳了兩條長辮,簡簡單單垂落肩頭,青綢襖、素綾裙,湖藍絲線纏纏繞繞,便有梅花在裙角靜靜開著,走動時,若隱若現。

這樣一身寡淡的顏色,倒恰好將眉目裡的妍豔壓住,平白地多了幾分板正。

秦素自瓦罐裡挑了些前日採買的白芷粉,摻在面脂裡抹了手臉,便叫阿妥端了張凳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院子裡空空蕩蕩,也無甚花草樹木,地面上連塊磚都沒鋪,那泥地裡的氣息便沒了遮攔,和著秋風四下飄散。

陽光暖暖地照上身來,秦素眯了眯眼,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倦意。

也不知是不是多活了一世,此刻的她,竟有種想要終老於野的念頭。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攏了心神下來,復覺可笑。

終老於野也沒什麼不好,前提是,她得有這個命。

身為女子,活在這世上有多少艱難,秦素再清楚不過,前世的她在塵世中一身泥濘,見過了無數紅顏亂世飄萍、委落塵埃的淒涼與無奈。

失卻了家族護佑的女子獨活於世,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且以如今的局勢,只怕這一步退下去,等著秦素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