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玄度的語聲才又響了起來,那冰弦般的聲線裡,已不復方才的輕鬆,而是重又寂然如死。
“六娘可信巫?”
他問道,幾乎是一瞬間,他的人忽然便灰寂了下去,連帶著這整個房間,亦隨之灰暗了幾分。
“巫?”
秦素喃喃重複,莫名想到了自己的來處,心底裡便有了一種本能的排斥,蹙了蹙眉:“郎君如何忽然說起這個?”
李玄度灰寂的眼眸垂了下去,抬手撫向眼前的憑几,語聲冷寂:“我唐國是有巫的,國師即為大巫,乃是國中最崇高、最偉大的人。
國師住在隱秘的高山之巔,通常,並不為外人所知.”
他像是忽然被什麼觸動了,語氣雖冷,然神情中卻帶著感慨,又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眸光凝在憑几上,身形挺直不動,連發絲都安靜的披落於肩上,宛若一具最優美的雕塑。
“我出生時,大巫做了一個夢,夢見土地開裂、山崩水漲,我唐國的大好河山,瞬息覆滅.”
清泠泠的語聲,似玄而又非玄,李玄度的神情是淡的,遠的,似是在說著旁人的事,“故,我一生下來,便被視為國運之兇物.”
秦素抬眸看了看他。
他站在憑几邊,似一道清華流轉於房中,卻又像是被這萬丈紅塵所拋棄,遺世而獨立。
那麼的孤單,那麼的寂寥。
秦素忽然覺得不平。
即便她一度希望他去死,甚至直到現在,這念頭也沒放下,可她卻也從不曾認為,這樣卓然於眾的人物,會是什麼兇物。
說是妖孽還差不多。
“信他做甚.”
秦素淡聲道,語氣中含著一絲不屑,“不過是虛言恫嚇罷了,你信了,就是傻了.”
她自己不就是個與“巫”差不多的人麼?整天神神叨叨地說些事情,自詡為能夠預言,其實不過是佔了個重生的便宜罷了。
即便如此,那些人或事也並非都能聽從她的排程,有許多事情,豈是人嘴兩張皮便能更改的?“你不信?”
李玄度看了看她,卻也並未顯得吃驚,反倒含了些許瞭然,淺淡的唇開啟,露出了一絲笑意,“也是,你靠的是術,紫微斗數乃是透過排列計算得出結果,與我們唐國的巫,的確不同.”
秦素低下頭,對著那青瓷碟子裡的九鮮果翻了個白眼。
算了,她不去解釋了,這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罷。
“巫,亦是天機.”
被秦素打了個岔,李玄度此刻的語聲倒又變得溫和了些,不似方才那般冷寂,“在唐國,巫的預言,多以夢生。
巫夢,從未出過錯.”
停了停,他像是自嘲似地一笑:“一次都沒有.”
秦素抬起頭來看著他,神情變得鄭重了一些。
“真的沒錯過麼?一次都沒錯過?”
她問道,清和淡然的語聲,柔和得宛若這拂面而來的風。
說起來,這世上既然有了她重生這回事,或許,那些怪力亂神之語,也未必不是真的。
李玄度聞言,緩緩地點了點頭:“是,從無一錯。
至少以我所知,無一次斷錯.”
秦素“唔”了一聲,側首想了想,又問:“是故,郎君才會遠離故土,避居大陳,是為避禍?”
“是,亦不是.”
李玄度答道,邁開長腿上前幾步,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側,復又抬手向案上的九鮮果指了指,唇邊的笑意忽如春風掠鬢,溫柔得幾乎能化去冰雪。
“這果子你應愛食,吃罷.”
他伸出一隻骨節勻稱,宛若最高明的工匠雕刻出來的手,推著那果碟往秦素的方向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