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顫抖的衣袖猛地一震。
都過去了。
那黑暗的死亡的濁流,帶走生命,留下醜陋與殘酷。
在那短短的十多天裡,她所經歷的一切,都像是烙印一般刻於心底。
但是,都過去了。
那些掙扎、拼搶、爭奪、仇恨、鮮血,那為了活命宛若惡魔附體的族人、那些為了一口糧食不惜殺人的親人,還有那些良善溫柔、最終卻在她的懷裡漸漸冰冷的姐妹的身體……天地間無一線生機,乾裂的大地、枯焦的河道,倒伏於路邊的死屍,那刺鼻的味道無時無刻不充斥於鼻端。
那是如同無窮無盡的濁水一般,撲天蓋地、永不停息的死亡……都過去了。
太夫人緩緩睜開了眼,混濁的眸中不見一絲光亮。
“罷了.”
她淡淡地道,暮色在她的臉上刻下陰影,每一根線條都格外冷硬,“田沒燒壞便好,你做得很好.”
秦旺躬了躬身,長出了一口氣。
“來人.”
太夫人朝外喚了一聲,又轉向秦旺:“你便在府中住上一晚,我會命董管事安排,讓你與你的女兒阿慄見上一面.”
秦旺扶地謝恩,便有一個穿沉香褐布裙的使女走進來,雙手捧著一個黑漆木盤,上頭放著一隻青布袋子。
太夫人便向秦旺道:“我這裡予你一百金,回去後,你替阿妥與阿福夫妻做場法事,多請些僧道來唸經,好生超渡了他們。
餘下的金便買些上好的貢品,補上社日所缺,再告祭社神,保佑莊子來年豐收.”
死上一兩個人不算大事,只要田地與糧食無恙便好。
太夫人的神情平靜如古井。
秦家,不可以再經歷一次那樣的饑饉,也再經不起那樣慘絕的命運。
秦家的門楣富貴,高於一切。
聽了太夫人的吩咐,秦旺連忙一一應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將青布袋子收了起來。
太夫人疲倦地向後靠坐,揮了揮手,一旁的使女便輕聲道:“莊頭請隨我來.”
秦旺伏地向太夫人再拜了拜,便起身隨了那使女出了屋,不多時,他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便漸漸地遠去了。
房間裡突然便靜了下來,沒有人,亦沒有光線。
太夫人獨自坐在漸漸濃重的暮色中,闔著雙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陣風忽地拂過簾幕,帶起一卷寒意。
她的衣袖被吹得擺動了一下,隨後,便有一雙溫暖而略有些粗糙的手,按上了她的額角。
太夫人轉首看了看來人,又回頭繼續閉上眼,感受著那雙手按壓時傳來的力道,半晌後方道:“都聽到了.”
周嫗輕輕替她按摩著前額,應了一聲“是”。
太夫人沉默了一會,忽地道:“程家……”只說了兩字她便住了口,再無下文。
然而,周嫗卻像是能夠聽明白,手裡的動作微微一頓,復又接著按摩起來,低聲道:“道聽途說罷了,便是當真,也只是三本書而已.”
太夫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卻也不再往下接話。
雨像是有些大了,窗欞上的撲簌聲密集起來,北風掀起棉簾的一角,送來些許清寒的空氣。
“潁川……”太夫人忽然又開了口,聲音輕得如同耳語。
仍是隻說了兩個字。
周嫗便嘆了一口氣。
顯然,這兩個字背後所包含的意思,她依舊聽懂了。
她嘆息的聲音在房間裡盤旋著,仿若嫋嫋不盡的風,過了一會,她方對太夫人低聲地道:“都過去了,夫人,莫要再想了.”
太夫人沒說話,良久後,嘆了一聲:“是啊,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