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惶恐,有一點遲疑,然而秦素更多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如身在雲端、令人身心愉悅到忍不住顫慄的茫然。

你這廝怎麼才來?我差點被人擄走你曉不曉得?我受了很重的傷你曉不曉得?我的名聲也差點毀了你曉不曉得?心底裡湧起一陣酸楚的痛,復又是微溫的暖、輕柔的甜,再又變成針尖般的痛、流水般的憂傷……那個瞬間,秦素有點昏頭脹腦,被無數翻湧的情緒弄得幾乎喘不上氣,也無暇分辨到底那一個才是她真正的想法。

她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這情緒中,無比迷戀地呼吸著熟悉的氣息,感受著來自於另一個人的、讓她覺得格外舒適的體溫。

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那麼重要,唯有眼前這具溫暖的懷抱,還有他絃音般輕喚的一聲“阿素”,化作了她心底深最大的迴響。

她有許多話想要說,也要許多問題要問,想要讓他聽聽她的經歷,然後再問一問他在這數月間都做過了些什麼。

那個瞬間,許多許多的言語彙集在舌尖,爭先恐後地想要擠出她的唇齒。

然後,秦素便張開了口……“討厭!”

那像是她的聲音,來自於極遠的地方,飄渺得如同一句夢囈。

那真是她的聲音麼?秦素有些茫然地想道。

柔軟、嬌媚、甜膩,簡短而纏綿的兩個字,像是情人間最親密的呢喃,還帶著幾分鼻音,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簡直綿軟得叫人酥到骨頭裡去。

秦素委實羞於承認這聲音來自於她,縱然那確然便是她的聲音。

“我來晚了,阿素……”李玄度的聲音響了起來,回應著她莫名而出的那兩個字,就像是完全聽懂了她未曾說出口的無數話語。

他的聲音仍舊清潤如弦,卻又莫名地有些嘶啞,乾澀得如同喉嚨被燒乾了一般。

隨後,便有溫暖的手掌落在秦素的發上,有些遲疑地,卻又滿是憐愛地,輕撫著她的髮絲,宛若輕撫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秦素沒有說話。

方才那兩個字,像是為她鼓漲的情緒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而他溫暖的手掌,則讓更多的情緒自這個突破口中宣洩而出。

她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突然間便有種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願做的感覺。

將臉深深地埋進眼前寬闊的胸懷裡,她鼻息間滿是清淺的松針味道。

那個剎那,她被一種安全而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幾乎都有些困倦起來。

天色微明,東邊的天空泛出了一線白光。

而在這林木密集的後山,在高大的銀杏樹下,女子的灰裙與男子的淄衣纏在一處,一如她飛散的髮絲落滿了他的衣袖,調皮地,與他的髮絲糾結成線。

李玄度的視線,長久地停落在他的衣袖上。

那上頭,纏著她細柔的發,絲絲縷縷、纏纏綿綿。

他的心也像是被這髮絲繞住了、纏牢了、結緊了,再也無法扯得清。

那一剎,他忘記了身體的不適,也忘記了這一路快馬加鞭拼命往回趕時的憂心如焚,甚至更忘記了自己是如何懷著忐忑與不安,宛若初慕少艾的青蔥少年一般,滿心惴惴地立在銀杏樹下,以一種患得患失而又強烈地熱切著的心境,等待著她的出現。

這一切,在她撲進他懷裡的那個剎那,便被他心裡燃起的那團火,燒得乾乾淨淨。

李玄度幾乎是有些痴迷地瞧著袖子上纏繞的那幾綹髮絲,那髮絲柔潤光澤,比上好的緞子還要光滑。

他還記得它們張揚起來的樣子,剛才她跑向他時,它們便在風裡飛舞著,隨著她的動作而飄動不息。

而此刻,它們卻都安靜了下來,伏在他的袖子上,乖巧得讓他想要一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