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時間都未說話,只靜靜地相對而立。
暮色越發地深濃起來,西邊的天空上,不知何時現出了一輪彎月,一粒孤星伴在月輪的側畔,那遙遠的星光,清冷且淡漠,似是神祗俯瞰塵世的眼睛,冷眼看向這莽莽人間。
覺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有些時候,她會覺得,那些塵封的往事會不會只是一個夢。
在夢裡,有背叛、有傷害、有死亡的痛苦恐懼,亦有些許令人留戀的快樂與溫情。
然而,那終究不過是一個夢,夢醒後,她仍舊安靜地過著她的日子,每日裡誦經抄經、種菜澆肥。
那關起的庵門便是一道枷鎖,將她鎖進這一方安靜如死水的天地,卻將往事與滾滾紅塵,鎖在了身外。
而現在,這個站在她身前的年輕人,他的眉眼與氣韻,他極力壓抑自己的表情,他衣袖與靴子上的塵土,還有他痛苦而又悲涼的眼神,這一切無不在提醒著她,那並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她曾經的主人,她最為依賴與依靠的桓九娘,已經死了,死在了那個寒冷的、下著大雪的冬天。
覺慧閉上了眼睛。
她在那片刻絕對的黑暗中沉浸了一會,復又睜開了雙眸。
那一刻,她的神態已然恢復了平靜。
佛說空、說滅、說生如逝、逝如生。
可是,若不將前塵堪破,又何談虛空幻滅,又哪來的向生而逝、向逝而生?覺慧舒了口氣,忽覺身體一輕,那山風拂面而過,似拂去了千思萬緒,唯留一派空明。
她回過頭,視線凝向天邊的那一粒孤星,安然地說道:“我是唯一活下來的桓氏家僕。
我想,一定是女郎在天之靈護佑著我,才讓我逃過了那一劫.”
她的語聲中帶著些許柔軟與回憶,再沒了方才的悲憤,唯有淡淡的溫情:“女郎是個很溫和的人,性子沉穩。
從被軟禁于田莊,到先帝給桓氏定下了‘十可殺’的罪名,這期間,女郎除了吐過一次血之外,便一切如常,只是身子卻一日日地衰弱了下去。
後來有一次,女郎忽然看著我嘆氣,說對不起我們這些跟著她的人,還說杜行簡其人堅忍狠辣、行事果決,從不拖泥帶水。
若是桓家被叛了重罪,換了旁人,我們這許多人可能還能留一條活命,只可惜,她嫁的是杜三郎,我們這些桓氏僕役,只怕也要受她的連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