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頸上。

他並未覺得疼。

也或許,是根本來不及覺得疼吧。

在疼痛襲來之前,意識便已經離開了軀體。

那一刻,他只覺出了一種沸騰般的灼熱。

那種噴射而出的滾燙,讓他整個人像是從裡到外兜底翻了個個兒,他的心肝脾肺、他全部的溫度與熱血,都像是被從身體裡翻轉而出,潑出了體外。

後來他想,或許,那便是死罷。

生命從軀體中飛快地流逝,快得讓人根本抓不住,於是,死亡便也成了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唯有永恆的黑暗,與虛空……斗笠之下,桓子澄緩緩張開了眼睛。

竹斗笠的縫隙間透下幾許陽光,率性且粗礪,一如遼西郡的大風與暴雪,還有那遍野四起的黃沙,以及一望無際的秫秫田。

風吹草浪,一道道波紋綿延至天際。

許多時候,他會一直望著那片廣闊而寥遠的土地,覺得,歲月漫長,時光從容。

那個血色的薄暮,就像是從不曾發生過。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夢,而是真實存在,或曾經存在過的。

而有關於那個薄暮的所有一切,也已經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中,難以磨滅。

重斧斬斷頸骨的瞬間,沉悶的聲響,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生命,自那夜驚醒之後,便烙在了他的心底。

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像是肉身從不曾存在過,你所擁有的一切,連同靈魂與思想,全都在軀殼毀滅的那個剎那,歸於虛無。

大風捲起黃沙,拍打在斗笠之上,連陽光都變得有些昏黃起來。

桓子澄伸平了衣袖,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撫在了同樣粗糙的車板上。

他笑了一下。

無聲,亦無動作。

那像是發生在他想像中的一個笑,起於靈魂深處的某種觸動,在尚未抵達唇邊之時,便即消散。

而其實,也沒什麼值得笑的。

這世上的許多事,在人類賦予他們一些意義之前,本就是既不可笑,亦不可悲的。

一切的繁華與榮耀,江山社稷、家國天下、家族親人、摯愛親朋,此際看來,還敵不過眼前破洞的斗笠下漏出的一指天光。

唯天地,可永恆。

餘者,大者不過草芥、細者更如微塵。

不過如此。

他有些意興闌珊起來,手指仍舊撫著一旁的車板,眼睛卻又緩緩闔起。

那一刻,他忽然便覺得,這世上值得看、值得聽的人或事,實在是太少,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