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裡的第九子,我上面有六個哥哥,兩個姐姐。我家在北疆,那裡人生得多。”
“生得多但是養不活,這是北疆邊部的常事。每年小孩被拿去賣牙子換錢的不計其數,更別說餓死的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生小孩不是為了養育成人,而是拿去換廉價的二兩銀子。”
“我上邊六個哥哥,兩個姐姐,除了大哥被父母留在身邊當親兒子養著,其餘兄弟們就不像是親生的。”
“幾個哥哥剛剛長成,可以下地勞動,父母便把他們賣了。”
司空穹神色不變,沉靜若水,彷彿那不是他的經歷。
“我到現在都記得北疆邊郡的烈馬和勁風。我們生來就是草原上的人,骨子裡淌著縱馬奔騰的熱血。或許是北疆人骨子裡馭馬的天性使然,我們都不用刻意去學。無邊無際的草原是最好的練馬場,在那裡,我們不用顧忌,儘管縱馬賓士,馬匹會帶著我走向正確的方向。”
“我一直生活在草原上,但沒有騎過馬。因為家裡窮,唯一一匹馬是父親用來託運東西的。我不知道父親託的是什麼東西,聽人說很值錢,但我知道那錢並沒有讓我父親賺到,不然我們兄弟也不會被賣到五州各地。”
講至傷心處,關子穆捏著酒碟的手微微顫抖。
“我第一次騎馬是在六歲,是我哥哥們教我的。那時他們都是十幾歲出頭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好時候。儘管沒有牛奶羊肉這類好東西吃,他們依然長得飛快。他們每個人都比我要高一個頭不止,連姐姐都是。”
講到這裡,司空穹緊繃的臉才舒緩了些,臉上也有了點溫情。
白蘞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她哪裡想得到孤狼不是號召群狼的頭領,他只是一個小小年紀就被草原拋棄的可憐孩子。
她在心裡暗暗記下了,以後得空就給司空穹做奶茶羊肉吃。
“我們沒有固定的家,只要在大草原上,哪裡都可以是家。我六歲那年,我們遷到了北疆和南詔的邊界地。那裡的草遠沒有北疆邊郡的高,風也沒有那邊的烈,那裡不是我的家。”
“我們旁邊是一戶很幸福的人家。他們有馬,但沒有北疆邊郡的猛壯。他們的馬不像我們家的那麼累,他們的馬是供人騎的。他們家的兩個小公子都很幸福,馬也很幸福,他們各得其所。馬是用在草原上賓士的,兩公子也有屬於自已的鐵蹄。”
“那天我們看著兩公子在草原上縱馬賓士,他們的背影跟著落日一起沉下去。我們都看呆了,手裡的活兒也忘了做。哥哥們都搓著手,我知道他們很渴望來一次奔騰。”
“兩公子見我們巴巴望著,也瞧出了我們的心思。他們人很好,衣著矜貴的他們不嫌棄打著補丁的我們。他們牽過馬繩,遞給了大哥,這是要我們騎的意思。”
“那個黃昏,我們每個人都在草原上縱馬賓士了一回,最小的我也被拉上了馬。”
司空穹眼底浮起些許溫情,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溫柔回憶。
“我無法忘記那天縱馬賓士的感覺。我沒有拉韁繩,我隨著馬背起伏,與它同頻共振。那是第一次,我聞到了草原烈風的真正味道。”
“我揮舞著雙臂,任憑馬匹帶我奔向遠方。”
“是何方我不在乎,那時的我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念頭。”
“迎著落日盛大逃亡。”
“我貪戀著狂風過境的感覺,汗淌進我的眼裡,刺的我眼裡生疼,我來不及擦。我不捨得那落日,我連眨一秒的眼的時間都不敢浪費。我要把在草原上奔騰的每分每秒都記下來,深深的烙印在腦海裡。”
“只有足夠深,我才能以此為希望,在往後數十年的漫長時光裡熬下去。”
“我得讓自已知道,這世間,還是有我眷戀嚮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