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

一間茶樓裡,有唱曲兒的一對爺孫,正在調著琴瑟。在他們的面前,是一位有些懶散的主顧。

翹著腿兒,身子斜靠在鋪著羊皮的長椅上。正值冬日,茶樓內的炭味茶香,古怪地混淆成一團。

“陳員外好雅興。”

有人相喚,琴瑟停了下來。那位懶散的主顧也起了身,讓店小二再上一輪新茶和糕點。

隨即間,他不忘抬手,賞了一把碎銀出去,惹得唱曲兒的爺孫,止不住地磕頭叩謝。

“得了,得了。”被喚作陳員外的人,隨意地擺了擺手,又轉向面前的熟人。

“胡掌櫃,這是剛從長陽回來?”

“確是,這幾日長陽內外又鬧了俠,怕惹了強人,我便早早回來了。”

“你也是鼠膽,若換作我陳家橋——”

“陳員外要如何?是幫官家殺俠賊麼?陳員外考了甲榜,明年該放官了吧。瞧著你,有四棟祖屋,有百畝的良田,還考了大試甲榜,一身武藝更是了得,四里八鄉的人,都羨慕得緊。”

“不過是鄉下拳腳,我有空還要去拜師的。”

“陳員外是個妙人,若以後入了官,只怕要抓得那些俠賊無處藏身了。”

陳家橋不答,轉了頭,看向茶樓下的街市。

旁邊不遠的一桌,有個傻大戶的公子,正將一截吐過口水的羊骨,狂笑著往下扔去。

不多久在茶樓下方,四五個衣不裹身的小乞兒,開始群起鬨搶。

傻大戶公子的狂浪笑聲,刺痛了他的耳朵。

“陳員外,陳員外?”

“無事。”陳家橋仰躺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麼。

“胡掌櫃,我聽說那些俠……賊,有兩句反詩?”

“確是,好像叫什麼……江山霧籠煙雨搖,十年一劍斬皇朝。陳員外我真不明白,這年頭本本分分得了,大家都是這樣過的,那些人在爭什麼呢。”

“爭一些乾淨的東西吧。”

“啥玩意……誒陳員外,陳員外這就走了?你怎的這般吝嗇,又讓我付茶錢!”

下了茶樓,打了糕點,陳家橋忽然停在街上,不知在想什麼。

他是個奇怪的人,與其他的富紳小地主不同,不喜歡舞姬,不喜歡青樓子,也不喜歡鑽去賭坊。

他只覺得,他這麼生下來,好像還有事情沒做。所以,他拼命做了很多,學了武,從了文,考了甲榜,又踢了六七個武館。

人生沒有得意,反而是越發地悶。

“反詩?江山霧籠煙雨搖,十年一劍斬皇朝。”

入冬的合山鎮,尚有逃難的百姓擠在寒窯破院,凍死者草草用枯草裹了,再丟到城外的荒林中。

“東家,上馬車回府了。”候著的馬伕開口。

走了幾步,陳家橋又停了下來,莫名地笑了聲後,他高高揚起了手,將手裡的三盒糕點,盡數扔了出去。

不多時,逃難的百姓與那些小乞兒,都歡喜地圍了過來。

未理會馬伕的叫喚,陳家橋負著手,久久立在街上,看著那些乞兒難民,為了一口吃食,爭得頭破血流,卻又勇不顧身。

“高堂王侯重,路邊野狗輕。”

“東家在唸甚?有些像反詩?”

“還未潤色呢。”

“誒喲我的東家,咱收聲吧。”

馬車趕得飛快,透過車窗,路邊一襲襲的荒涼物景,不時閃過眼睛。沉默坐著,陳家橋嘆息一聲,只覺得身體很深的地方,似有一根莫名的綠草,忽然長了出來。

“四兒,這輩子最想做什麼?”

“娶媳婦。”

“還有呢?”

“娶兩個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