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最後一段蜀道夯土,在劍門關隘口發出沉悶的呻吟,彷彿卸下了千鈞重擔,顧懷撩開厚重的車簾,一股迥異於成都平原溫潤的、帶著鐵鏽般凜冽的風,迫不及待地灌了進來,瞬間驅散了車廂內積鬱的暖意。

視野陡然拔高、撕裂。

身後,是如巨大錦被般緩緩鋪陳、漸次隱入薄霧的蔥蘢盆地,溼潤的綠意被關隘巍峨的城牆與險峻的山體強行截斷;眼前,大地彷彿被巨斧粗暴地劈開、碾碎,化作一片無邊無際、色調沉鬱的赭黃與蒼灰,劍門七十二峰,如同被天火灼燒過後的骸骨,嶙峋的脊骨刺破低垂的鉛雲,裸露的巖壁寸草不生,在冬日慘淡的天光下泛著冰冷、死寂的光澤,深峽如刀,風在其中尖嘯盤旋,捲起砂礫,抽打在臉上,帶著粗糲的刺痛感。

“這地兒真是來一次看傻眼一次,”王五說,“上次來的時候我就想說了...難怪少爺你常說要不是上次你運氣好剛好跑到蜀地撞上李修筠和趙沐那兩貨,要不然蜀地就真的要割據建國了,這麼險峻的地方,到底要多少兵力才能打進來?”

沒有坐船,已經緩過來很多的魏老三臉色還有些蠟黃,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微弱的嗯聲,算是附和,顧懷想了想,對車轅上的兩個漢子說道:

“東漢末年,劉璋、留背心先後在蜀地割據,西晉末年,八王之亂,巴氐人李特在蜀地建立成漢,唐末天下大亂時,王建封鎖劍門--也就是如今我們在的這個位置,又在蜀地割據一方,可以說每逢亂世,蜀地必然割據--這當然是由這裡的地理位置決定的,不過也有一個問題。”

“啥問題啊少爺。”

“那就是隻能關起門來過日子,逐鹿中原就別想了,要知道當初東漢末年蜀漢丞相六出祁山,也沒能完成北伐,”顧懷說,“所以儘管敵人入蜀不易,蜀人想出蜀地亦不容易。”

“那還有什麼意思?”

“這話說得就太輕巧了,面對那種一家一姓能享幾十年富貴日子,而且天下大定後主動投降又能封爵福延子孫的誘惑,很多人都抵擋不住,比如當初的趙沐李修筠,你見過更大的天下,當然覺得只能困在蜀地很沒有意思,但對於那些從一開始就只想在蜀地當皇帝的人來說,這個地方才是最適合他們的。”

見王五魏老三都若有所思,甚至一旁的趙吉都思索起要是當初蜀地真的割據了,大魏如今會是什麼模樣,顧懷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車窗外。

他這裡來蜀地來得倉促,走得也倉促,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春天,春天他就要接受禪讓,坐上那個位置,而如今已經快晚冬了,他卻還在去西涼的路上。

這也是明明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地方值得去一趟,比如當初他曾去過的,這個身份的母族生活的地方,再比如他也可以去看看當初平掉的西蜀,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蠻族和漢人相處的情況有改善麼?當初他提拔的那位鄔縣令,有沒有真的幹出一番政績?

再比如,去看看楊岢。

但想了想,還是不去打擾了,楊岢現在的日子很平靜,做著他力所能及的事,沒有依靠楊溥或者顧懷的名頭胡作非為,娶了個喜歡的女子,幾乎定居在了蜀地,他的日子一定是很幸福也很美滿的,不要再讓攪動風雲的自己再給他帶去些煩惱了。

顧懷這麼想著,靜靜看著風景。

腳下這條蜿蜒於絕壁間的棧道,是蜀地血脈伸向西涼的最後一根倔強觸鬚,從這裡開始,帝國的糧秣、鹽鐵、乃至維繫秩序的意志,都將艱難地跋涉在這片被風沙反覆雕琢的貧瘠土地上,車輪滾動在粗糙的石板路上,發出單調而執拗的轆轆聲,碾碎了關隘內最後一絲屬於蜀地的溫存喧囂,守關的魏軍士卒,甲冑上凝結著薄霜,眼神銳利如鷹,無聲地查驗著通關文牒,肅殺之氣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