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可以破此局,蘇明安可以直接死亡回檔。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再來一次,局面也不會有改變,他需要足夠改變局面的資訊或是事物。
蘇明安單手握住胸前的枝葉,催動“吞噬”權柄,猩紅的嘴巴於掌心張開,枝葉猶如被消化般溶解。
他喘了口氣,臉色好轉片刻,果斷轉身。
——世界樹,你的意識好不容易清醒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誰。
“唰!”另一隻手向後彈出傀儡絲,瞬間纏上世界樹的主幹,猛地反手一拉!身軀像是彎折的水管,呈現一道彎月型,他拖拽著脊背的枝葉,藉助拉力翻了個跟斗,一腳踏破主幹表面。
左手吞噬之爪向前一探,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撕裂聲,抓破了層層迭迭的樹幹。
“唰!”
樹幹豁然洞開,透出光芒。
世界樹內部,有一個身影,正是世界樹意識的化身。
以往,由於世界樹意識渾噩,看不清這個人的模樣,只有暗無天日的根鬚。但此刻,伴隨著意識的清醒,這個人變得清晰。
——而蘇明安也確鑿無疑地看清了這個人的模樣。
漆黑的長髮,黑而略顯圓潤的雙眼,不甚鋒銳的鼻樑與微微翹起的嘴唇。
“你……”
大機率,蘇明安判斷自己會看見一張陌生的臉,畢竟這是羅瓦莎歷史極為早期就化為世界樹的一位救世主,自己那時還沒到羅瓦莎,自己不可能認識。
小機率,他會看見一張熟人的臉,比如黎明系統投放的蘇明安bot,比如雲上城神明隱瞞了他成為世界樹的歷史。這些可能性都很扯淡,幾乎沒什麼可能。
但有一種絕對為零的可能性,被他看見了。
有一個絕對不可能是世界樹的人。
“蘇……”蘇明安的雙手扒著枝葉,望著層層葉影內的那道身影。
——少女平靜地看著他。
時間彷彿顛倒。
空間彷彿交錯。
他們隔著重重迭迭的枝葉對視著,隔著漂浮的紙錢氣息對視著,隔著懸停的空氣與凝滯的時間對視著。
幾縷黑髮飄起,刮過蘇明安蒼白的髮尾。
少女身形飄來,全身拖拽著極為沉重的枝葉,難以計數的枝葉將她死死限制在樹幹之內,像一個蜘蛛的繭。她伸出拉扯著無數藍色絲線的雙臂,雙手捧起蘇明安染血的臉,將距離拉近至不過十厘米。
透過樹幹的破口,她捧著蘇明安的臉,彷彿洞穴之內的愚者,對視洞穴之外終於重返的賢人。
激動、複雜、高興、期待、痛苦、掙扎、猶豫、悲傷……太多難以言明的情緒,在那雙千帆過盡的雙眸中滑過,像是一葉又一葉掠過遠洋的雪白扁舟,一隻又一隻劃過浪前的雁群。
“我……等待了很久。”她嗓音乾澀,臉上盈著笑容,苦澀如歌。
她的雙手輕輕顫抖,蘇明安的血跡順著她已然樹化的指間滑落,一滴一滴墜入猶如深淵的樹洞豁口。
唯有呼吸是無聲的。
唯有指尖是炙熱的。
……
“——父神。”
……
只有一個人會這麼稱呼他。
只有一個人會這麼望著他。
這個人沒有任何理由是世界樹。
……
【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
【我們全都在直奔天堂,我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簡而言之,那時跟現在非常相像,某些最喧囂的權威堅持要用形容詞的最高階來形容它。】
【說它好,是最高階的;說它不好,也是最高階的。】
【——查爾斯·狄更斯《雙城記》】